陳湯 十二

長安還是舊日的模樣,我回來了,卻依舊只能投奔陳遂,在寂寞中默默等待時機。

好消息終於來了。

得到車騎將軍許嘉賞識的陳遂,終於向許嘉推薦了我,我還得以認識當年如雷貫耳的大英雄甘延壽。

甘延壽已經近五十歲,手腳矯健卻一如青年。雖然我自認一直保持練習弓馬的習慣,但自問和他比試,依舊沒有勝算,雖然他的年齡比我大得多。

那天深夜,我被召進了未央宮。

未央宮的夜景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高大的殿閣檐角在暗夜中顯出猙獰的剪影,那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但以前我都是作為執戟的郎中,擔任著特定殿閣的守衛任務,從來沒有敢進過殿內。這是第一次,我作為商議政事的官吏堂堂正正地被召進溫室殿。

溫室殿中燈光明亮,堂上四角都點著枝形的油燈,總共有數百點火光在殿中閃爍。許嘉正坐在溫室殿的東面。正南面的座位是一位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穿著黑色繡花的便服,頭上戴著綴滿明珠的皮弁。西面位置則坐著廷尉陳遂和甘延壽兩個人。雖然燈光黯淡,我似乎仍舊看見陳遂臉上有擦傷的痕跡。

一個宦官匆匆走到我身邊,輕聲道:“趕快上前拜見皇帝陛下。”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真見著皇帝了。我急匆匆緊走兩步,跪在皇帝面前,稽首行禮,嘴裏道:“草莽臣山陽布衣陳湯拜見皇帝陛下!”

皇帝一揮手,道:“免了。賜坐。”

許嘉這時開口了:“陛下,這就是臣向陛下推薦的陳湯。”

“很好。”皇帝把頭轉向我道,“你的策書我都細細看了,文字華麗,見識不凡,果然有才。如果朕派你去西域,你能保證比胥楗和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區的安全嗎?”

我大聲道:“臣不敢以生命擔保,但臣一定夙夜匪懈,千方百計消除陛下的憂慮。”

皇帝似乎有些驚訝,笑道:“君敢請纓去西域鎮守,竟然如此惜命乎?”

“臣不敢惜命。”我說,“臣的一條犬馬之命算什麽,豈值得用來擔保西域的安危?如果西域果真有恙,便是斬臣一千次,也不足以塞責,所以臣只敢用臣的一片赤心擔保。”

“很好。”皇帝高興了,他叫道,“據說你對西域的山川地勢了如指掌。”

“臣流落在西域康居有兩年之久,每過一個山川都會畫圖做記錄,臣就是做夢,也能知道哪些地方有河流,哪些地方有山脈。”

皇帝重重地點了點頭,笑道:“很好很好。”他把目光移向陳遂,果斷地說:“陳遂聽旨。”

陳遂趕忙跑到皇帝面前跪下,他的腿腳似乎不大靈便,跪下的時候差點全身癱了下去,好在他馬上挺身跪直了。

皇帝道:“朕拜你為光祿勛,掌管宮廷防護事宜。”

陳遂道:“謝陛下。”

皇帝道:“為陳君結印綬。”

兩個宦者立刻上前,摘下陳遂原來的廷尉印綬,換上光祿勛印綬。廷尉和光祿勛都是九卿之一,也都是中二千石,看似地位一樣。但光祿勛是在宮中侍衛皇帝的長官,廷尉卻只是掌管斷案的法吏。在大漢的初期。廷尉曾經一度在九卿中地位排行第二,但到現在,地位已經遠不如前了。陳遂遷為光祿勛,可以說是升遷。

陳遂結好印綬,謝恩退下。

“甘延壽聽旨。”皇帝又道。

甘延壽也趕忙跑到皇帝面前,皇帝道:“朕拜你為騎都尉、諫議大夫加都護西域使者校尉,明日一早乘傳車趕赴西域烏壘城,接替現任都護刀萬年。有文書直接遞送光祿勛,由光祿勛轉呈朕。”

兩個宦官又跑上來給甘延壽結上印綬。我心裏興奮得喘不過氣來,看來多年的願望今天終於要實現了。甘延壽從布衣一下子升遷為比二千石的騎都尉兼西域都護,我怎麽也不會太差罷。

我的心正咚咚直跳,聽到皇帝又在叫我:“陳湯聽旨。”

暈暈糊糊地我跑到了皇帝跟前,剛剛跪好,就聽得皇帝道:“子公君,朕決定拜你為北軍中壘副校尉,協助甘延壽去西域烏壘城,監護西域三十六國,防備匈奴作亂。”他又面對陳遂,“君保舉子公,認為他的才能卓越,可以靖平西域,君之眼光識人與否,朕不敢必,然有厚望焉。”

陳遂大聲道:“若保舉不當,臣甘願依法坐罪。”

我們三人跪成一排,向皇帝謝恩,緩緩退出了溫室殿。這時天色已經大亮,長安蔚藍的天空上,一行大雁正在快樂地飛翔。我望著天空,又看了看自己腰間蔥綠色的綬帶和亮閃閃的銀印,呆立良久,眼淚撲簌簌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