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湯 十一

可是我還沒等到時機成熟,就在那天晚上被郅支單於發了先機。我在睡夢中就成了郅支單於的俘虜,接著被帶到了康居王宮。當我看見王宮的庭院中火把鮮明,而康居王抖抖索索站在郅支單於面前時,我眼前一黑,覺得自己的末日到了。

很快我被赤裸地吊在木架上,頭朝下,腳朝上。一個碩大的銅鍑正在我的頭下裊裊地冒出蒸氣,銅鍑下的木柴仍在熊熊燃燒。我絕望到了極點,悶熱的水汽籠罩著我的腦袋,我簡直喘不過氣來。我曾經呼喚倚蘇救我,但是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如果我這麽哀求,即使我能苟延殘喘,也會永遠失去倚蘇,那活著又有什麽意思?我看見倚蘇在為我求情不成,當即暈倒在地時,心痛和恐懼彌漫了我的心胸。水汽越來越濃,我的肺都悶得要炸裂開來。實在不甘心,死亡的恐懼之下讓我狂吼了一聲,我撒出了平生最大的一個謊言:“單於,我其實不是普通的漢朝人,我是富平侯張彭祖的小兒子。”

仍舊是漢朝的強悍威名救了我,作為漢朝最有勢力的家族之一富平侯的爵位果然將郅支單於鎮住,雖然他臉上仍舊布滿了懷疑。

謊言一旦出口,接下來我就信口開河。連我自己都驚訝,在那種狀況下,我的謊言竟然編得那麽天衣無縫,那是即興的創作,我自己都逐漸被自己天馬行空的謊言迷惑了。我慢慢相信,吊在銅鍑上方的這個可憐的人,我自己,的確就是富平侯張彭祖的貴胄。我口袋裏那枚玉佩,的確就是我父親傳給我的繼嗣憑證,而不是張勃當年送給我的一件貴重而沒有任何內涵的禮物。

像中了幻藥一樣,郅支單於被我的謊言打動了,他命令自己的士卒相繼抽去了銅鍑下的木柴,接著又把我從木架上放了下來。我仍舊赤裸著身體,坐在郅支單於前的地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然忘了自己一絲不掛的尷尬。

我坐在地上,在郅支單於的提問下,繼續流利地進行我的謊言。我知道富平侯張勃家的世系有一些混亂,其中隱藏著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是我並不知道張彭祖到底為什麽被自己的小妻所殺。我只能張冠李戴地將歷陵侯的尷尬家事安插到張彭祖的故事當中,這些半真半假的編造逐漸讓郅支單於深信不疑,並不是因為他愚蠢,而是因為我編造得足夠好。他開始放下心來,正兒八經地和我談合作事宜了。我則一面慶幸自己死裏逃生,一面假裝錙銖必較地和他討價還價。

可是一絲尖叫聲讓我旋即又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她不應該出來,尤其是不該在這時候出來。

直到現在,我站在郅支城下,想起當時那一幕,仍不覺熱血奔湧,我的拳頭捏得死死的,恨不能把郅支單於一拳砸成齏粉。

她竟然端著我給她制作的弓弩,射中了郅支的肩膀。要是她對弩箭掌握得足夠熟練,她或者可以一箭射死郅支單於,不過那樣我和她都會死於亂刀之下。她的弓弩在那個時候突然出了毛病,以至於她不慎將自己的頭顱射死穿,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無論如何,我不能白白地枉死。

我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