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二十

我當然不想聽呂仲的話,這豎子群盜出身,打打殺殺慣了,殊不知廷尉府系押的囚犯想篡取出來簡直難於登天。實在不行要走那條路的話,也得買通獄卒,做好周密計劃。好在我並不缺錢,也不缺人手。但在活動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容易,廷尉田聽天雖然起先對陳湯還算賞識,但陳湯的下獄也讓他頗有連累,因為當年他曾經選拔陳湯為太官尚食丞,在陳湯下獄兩月之後,他終究還是接到了禦史大夫寺下發的詔書,免去他廷尉的職位,只保留少府一職。我的想通過田聽天的判決減輕陳湯罪責的想法破產了。

不過接下來的消息讓我頓時感到欣喜。

在田聽天被免職之後,過了近一個月,新任廷尉才上任,而且竟是我的熟人,也就是原來擔任京兆尹的陳遂,陳遂也是世家子弟,兩年前他父親歷陵侯陳不識去世後,他以長子的身份繼承了爵位,不過據說他父親一直不喜歡他,而喜歡小妻生的兒子陳覽,並且想讓陳覽繼承自己的爵位。但他的想法很快就被朝廷任命的家丞駁回,說不合律令。他無可奈何,終於郁郁而終。雖然我很久不見陳遂了,但是那天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拜訪他,希望能從他嘴裏套出點消息。“柳市萭子夏”這個名字還算有點面子,聽說是我上門拜見,他立刻下令迎接。

陳遂長得身材纖細,好像弱不勝衣,真難把他的形象和廷尉這個官職聯系起來。我伏地拜見後,他有點高興地說:“久聞子夏從不拜見王侯,今天怎麽肯屈駕光臨敝舍?”

我恭敬地說:“豈敢,其實從不拜見王侯這個說法早就不是事實了,至少前年和今年,我就兩次拜訪了富平侯家。”

他的眼睛一亮,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絲血色:“哦,張侯也是我的至交,他跟你這麽熟,竟從不跟我提起。”他停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道:“唉,可惜天不假年,善人短壽,他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我在這世上的至交又少了一個。”

我心裏一喜,如果張侯生前也和他是至交,那麽陳湯的事,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我肚子裏這樣盤算,又耐著性子和他好一陣寒暄,終於把話題繞到了陳湯身上,我說:“章今天冒昧造訪,實在有一事相求,希望君侯能賜一間,容章稟告。”

他點點頭:“以萭君的聲名,沒事的話,我想也不會來我這了。”他揮了揮手,對身邊的人說:“你們都退下。”

旁邊的奴仆答應一聲,都陸續退下堂去,但是站在他身後的一位戴著漆紗冠的侍者仍站著不動,這位侍者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長著一個鷹勾鼻子,非常嚴肅。陳遂扭頭目光仰視他,說:“請長年君也回避一下罷,我和客人有重要事情商量。”

這侍者有點不情願地說:“節侯臨終前囑咐臣,一定要好好侍奉君侯,臣不敢廢職。”

陳遂嘴唇有點顫抖:“難道我一點自由也沒有嗎?”

侍者這才趕忙跪下道:“老臣不敢。”他站起來,倒退著到我跟前,又轉過身子,意味深長地對我看了一眼,急速地走下堂去。

我心裏莫名其妙,從他的裝束看,也不過是一位身份比較高的仆人,怎麽竟然敢惹得自己的主君發脾氣呢?

陳遂可能也怕我狐疑,解釋道:“他是先君臨終前托付照顧我的老仆,名叫陳長年,因為他為人忠直謹厚,先君在世時,對他事事聽從,慣出了他一些脾氣,子夏君莫怪。”

我道:“常言道‘君明臣直’,君侯聰明睿智,才會有這樣的忠仆啊,只怕別的列侯羨慕也羨慕不過來,章又怎麽敢有什麽看法呢?”

陳遂臉上又顯出一絲喜色:“子夏君真會說話,說吧,君今天來我家有什麽指教?”

“有一位陳湯,是張侯和我的好友,因為被人誣陷,被系押在廷尉獄。張侯臨終前對我說,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陳湯,希望我能竭盡全力救得他出獄。他還鄭重告訴我,陳湯是位難得的人才,將來一定能為國家匡危濟難,為公為私,我都必須做成這件事。章受張侯囑托,不敢或忘,所以——”說到這裏,我擡頭看了看陳遂,停住了。

陳遂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君侯能否對陳湯的獄事重新按驗,我和張侯都對陳湯相識很久,都相信是有人在誣陷陳湯,望君侯明察。”我再次伏席。

“陳湯的獄事是勾結群盜,連詔書大赦,都不在赦免之列。難道你不知道嗎?從上次考掠的爰書上來看,他的罪狀可謂證據確鑿明白,恐怕我也無能為力。”陳遂盯著我,緩緩說道。

我心裏大驚,他對陳湯的獄事如此了解,可見對陳湯也早有注意。廷尉獄關押的犯人不知凡幾,而獨有陳湯的獄事他胸有成竹,這情形十分不妙,看來想從他這裏得到幫助的希望是微乎其微了。我自己一向對律令的問題本來也不是很懂,所以一下子竟呆在那裏,想不出什麽詞來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