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十九

張勃的喪事一完,我馬上去獄中探望陳湯。他關在廷尉的監獄,看見我,臉上有些羞愧。我告訴他張侯的事情,他當即嚎啕哭泣。等他哭夠了,我又安慰他:“張侯臨終前托付我,一定要我想方設法救你出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竭盡全力,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他眼睛裏頓時射出一絲光芒:“多謝萭兄,實在麻煩了。”

我從來沒看過那樣一種熱切的目光。

接下來我和他又寒暄了一會,回到監獄的前室。那個長相粗蠢的獄吏見到我,臉上笑眯眯的,顯然我剛才給他的錢還讓他余興未盡。我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問:“我這位兄弟的獄事究竟會怎麽樣?”

他模棱兩可地說:“現在只是先系押著,就等廷尉府判決了。”

我道:“我仔細讀遍了《神爵元年律令》,沒有發現父死不奔喪要下獄的條文,難道是今上為此特別下詔系捕陳湯的嗎?”

他臉上略微有些驚訝:“萭君,難道你真不知道,陳湯的下獄不僅因為父死不奔喪,而在於他勾結群盜啊!”

“勾結群盜。”我心裏一沉,“誰說他勾結群盜的?”

獄吏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據說有人親眼看見他在太行山井研亭和群盜勾結,掠殺過往的行人官吏。”

又是“井研亭”,那就是說陳湯和呂仲認識的事有人知道了,告發他的到底是誰呢?如果這個罪行坐實,則陳湯一定被判腰斬。大漢的刑律規定,五人以上的群體搶劫就算“群盜”,而對“群盜”的處罰比單個強盜的懲罰要重得多,凡是參加“群盜”的人,哪怕是為群盜通風報信活著送食物的人,都要全部判處腰斬。我看這回陳湯是死定了。

可是我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否則我還叫什麽“柳市萭子夏”,天下誰不知道我萭章為朋友可以不顧生死,何況我答應了張侯要救陳湯,如果做不到,將來死了,怎麽去面見張侯?

回到家,我悶悶不樂,當即把呂仲請來商量。

呂仲現在已經是衣著光鮮,因為有錢,連臉上星羅棋布的麻子都好像減少了許多。聽了我的話,他也非常驚異,把寬大的深衣袖子一挽,怒道:“哪個禽獸這麽誣告,當時我在井研亭就怕這個,所以極力裝著不認識他,沒想到還是逃不脫這些小人們的誣陷。”

我心裏嘆道:要說完全是誣陷,也未必。陳湯他確實救了你啊,如果這還不算勾結群盜的話,那些僅僅是給群盜送點衣食的人就死得更冤了。我心裏有些煩躁,於是打斷他:“呂兄,現在抱怨也沒有用,你覺得誰會看出這一點,偏偏要致子公於死地呢?”

呂仲搔搔頭:“當時屋裏有二十多人,張侯的侍衛就有十來個,我想他們不至於去告罷。另外就是那個即將上任的左馮翊王翁季一家,難道是他們告發的嗎,也不會罷?子公可是對他們不薄,要不是子公求情,他們家那個美貌嬌娘早就被我帶上太行山了。我以西王母的名義保證。”

“唉,幸好沒被你帶上太行山,否則就被你生生糟蹋了。你自己也東躲西藏的,怎麽安頓人家。”不知道是相處久了,還是因為我給他的錢讓我心安理得,現在我也可以隨便跟他開開玩笑了。

他傻笑了一下:“嘿嘿,也是。只有靠萭兄的照顧,我才能混得像個人樣。”他新近娶了妻子,據說他妻子的肚子也鼓起來了,也難怪他這麽得意。想到他的幸福全是我給的,我心裏也一陣滿足的快樂,畢竟像我們這樣的人,不知疲倦地仗義疏財,圖的就是這個。

然而我馬上又憂慮起來,現在我面臨著更艱巨的任務,怎麽樣才能解救陳湯。

呂仲也無計可施。“實在不行,我們就只好去篡取 了。”他說。他倒是個爽快人。

我搖搖頭:“這不是個好辦法。我先做做別的努力罷,但是,如果實在不行,恐怕也只有篡取這條路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到處打聽陳湯獄事的具體細節,漸漸地知道了,他的下獄可能和右扶風王翁季確實有關系。據說告發他的人一口濃重的山東口音,和陳湯家鄉山陽一帶口音非常相近。我心裏猶疑,王翁季為什麽要害陳湯呢?我問呂仲:“當日在井研亭發生的事,你沒有記錯罷。”

“千真萬確。如果不是陳湯相救,王翁季的孫子都成了我的兒子了。王翁季為什麽會害陳湯呢?你有沒有搞錯?”呂仲道。

“應該不會。我已經通過廷尉府掌管文書的小吏打聽到了,千真萬確就是王翁季做的。至於王翁季為什麽要害陳湯,我也想不通。”

“我們也不要想通了,沒有別的辦法,咱們就去劫獄篡取。”呂仲有點焦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