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十二

我道:“恩人不妨說說,怎麽認識張侯和陳湯的。”我的確饒有興趣了。

呂仲又抓了抓頭皮,遲疑了一會,大聲道:“我不妨都說了罷。這位陳君,我不但認識,他還曾經救過我一命,可以說是我的恩人了。”

我驚訝地叫了一聲:“啊,他怎麽會救你一命?”

他又拿起我的劍,低頭在手上把玩,道:“這件事說起來就長了。不瞞萭兄說,當年我一怒之下殺了那個欺侮我的死鐵官小吏後,就帶著一幫貼心的兄弟奔到縣武庫,搶走了一些武器,幹脆上了太行山。當然為了留條後路,我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做趙孟,我自稱太行王,為的是傳出去氣派一些,就算將來死了,也算是當過他媽的一回王侯罷。當然我們這夥人過得也不容易,像老鼠一樣在山中躲著,有時沒有吃的,那就免不了會到附近的縣邑去搶一點。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了,如果你討厭我,我現在就可以走。這些天來你對我很好,你一點都不欠我的。我以西王母的名義保證。”

我趕忙道:“不是,恩人多心了,你看我現在家境富足,在官府和遊俠兩方都有朋友,雖然沒有什麽大奸大惡,但違背法令的事也幹了一些。人活在世間,有時身不由己。我理解恩人的苦衷,畢竟君不是那種欺侮良善,諂上欺下的人。”

他笑道:“很好,我呂仲平生能交到你這麽一位朋友,也算不枉。我繼續說罷,我們到附近的縣邑和鄉亭去搶掠,有時會很順利,有時卻也會碰到麻煩。有一次我終於碰到他媽的大麻煩啦,那是我去石邑縣搶劫一家名叫馬翁壹的富戶的時候。我的兄弟中有一個是石邑縣人,我要他推薦石邑縣有什麽慣常勾結官府欺壓平民的豪滑,他告訴我,馬翁壹就是在當地有名的為富不仁的豪滑大奸。於是我們就選中他了,選中之後就開始占蔔,占了三次,得了兩次吉卦,一次兇卦,我有點想打退堂鼓,但想想當時的確缺吃少喝,最後還是出發了,沒想到那次兇卦應了驗。當我們二十多個兄弟跑到他家,他早已經有了防備,我們一去就陷入了重重包圍,被他的家奴和他從縣廷雇來的縣吏射殺不少,我自己也在接戰中丟了兩根手指。”說著,他舉起手掌在我面前揚了一下。

哦,原來他的兩根手指是這樣丟的,我恍然大悟。

他把手上的劍插回劍鞘,繼續說:“我在幾個兄弟的拼死保護下逃出了包圍,順利地出了城門,沿著小道一路狂奔,馳入了城外的山間狹道。可是有十多個馬翁壹的家奴們在後面緊追不舍,我身上受傷,沒有力氣再打。而且更他媽糟糕的是,我的馬也因為負了傷,在跑到山道的轉折處時,終於摔倒,再也不肯起來。這破馬!我一瘸一拐地爬起,眼看追兵臨近,我只能是死路一條了,卻不料突然從山後跑來一位漢子,騎著一匹赤色鬣毛的馬,他不說一句話,伸手把我拉上他的馬,打馬就奔。你知道赤色鬣毛的馬相傳一向壯健,但究竟這次載了兩個人,跑不了太快,馬翁壹的家奴仍是越追越近,我絕望地要他扔下我自己走。因為我和他素不相識,怎麽能讓他白白的為我陪葬呢。”

我不由得贊了一聲:“好。”心裏很感動,面臨死亡,猶自能夠知道生死大義,老想著不要連累他人,果然是條漢子。對於搶劫富戶這種行為,我無法判斷可否,但可以肯定,人世間確實有些事是被逼迫的。

呂仲道:“雖然我不停地叫他扔下我,可是他堅決不肯,說很快就能擺脫追捕。我心裏苦笑,想要掙紮著跳下馬去,怎奈身上負傷,沒有力氣。他的力氣又很大,我根本無法掙脫。於是只能聽天由命,那馬載著我們兩個跑到一處名叫石臼谷的地方,他突然跳下馬來,又將我火速抱下,然後踢了那馬一腳。那馬被他踢疼,撒腿就跑。他攙扶著我幾步奔到山坡,看見一個小小的瀑布,他在瀑布前遲疑了一下,果斷地將我背在身上,穿過瀑布,我發現我們進到了一個山洞之中。”

“哦,他這麽熟悉地形?”我驚訝道。

“是啊。”呂仲說,“事後他告訴我,他從小就讀了很多有關天下地理的書籍,還喜歡向家鄉當過戍卒的人打聽他們曾經經過的山川、關津、哨卡,石邑縣北邊的甕山石臼谷有個瀑布,瀑布裏有個山洞,可以通到別的出口,他是知道的。”

我驚異地說:“既然他知道有這個洞穴,那石邑縣當地的人更應該知道才對。如果他們沒有追到你們,難道不會懷疑你們躲進了洞穴之中?”

“奇就奇在,他還知道更多的隱秘。他一進洞,就塞給我幾顆棗子,壓低了喉嚨對我說:‘快,洞裏有毒氛,吃下這棗子可以無恙。’說著他也往自己嘴裏塞了幾顆棗子。我這時也聞到洞裏果然有點異味,趕忙把棗子吞下。他又從包裹裏摸出一些細草,揉成一團,塞進鼻孔,同時遞給我一些,叫我照他的動作來。因為他是我的恩人,當然我沒有什麽可以懷疑的,馬上也把草揉揉塞進鼻孔,很快我感覺一陣辛辣的味道,頭也逐漸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