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三

自從陳湯在我這裏落腳,張勃比以前來得頻繁多了,每次來時都帶著豐厚的禮物,他是列侯,歲歲有豐盛的封邑稅收,金錢什麽的不在話下。有時候我們三人一起飲宴,也偶爾談點國家政事。張勃每次都安慰陳湯要耐心等待。他說,他跟朝中幾位官員舉薦過多次,不過現在朝中職位暫時沒有空缺,要等待機會。

這樣秋去春來,過了一年。

春天來了,我的院子裏開著金黃耀眼的連翹,還有淡紅的碧桃,潔白的丁香,姹紫嫣紅的。除了鬥雞之外,我發現蒔花弄草也是一項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有時我也會讓妹妹給我讀讀《詩經》,因為那裏面有不少花草的名稱,只要那裏面提到的,我都會盡量搜取種子進行培育,除非實在不適合長安的氣候。別人都不相信,我這麽一個貌似粗獷的漢子會喜歡花草,然而他們誰會懂得我的內心呢?

這一天,張勃喜氣洋洋地來了,誇贊了我院中的連翹幾句,就吩咐找陳湯來見。

陳湯剛坐下,張勃就急急脫口道:“子公,今天得到消息,宮中的太官獻食丞死了。所以我立刻就來找你。”

我以為是什麽事,竟然是個訃告,但值得這樣喜氣洋洋嗎?一個小小的太官獻食丞,難道和這位尊貴的張侯有什麽仇怨?何況這和陳湯有什麽關系?

陳湯顯然也有些疑惑:“君侯的意思是?”

張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按理說,樂人之喪是不祥的。不過我一心惦記著能讓子公發揮一點才幹,就什麽都拋之腦後了。”

他飲了口水,繼續道:“你知道,太官是少府的屬官,現任少府梁丘賀,是我的至交。我向他極力推薦你,歷數你的才能和這次在井陘的功勞,他終於答應讓你試補這個空缺。我也知道一個小小的獻食丞,和子公的才華不相配,不過先要有個位置,以後才有更多的機會。子公且不妨屈就。”

我也點點頭,其實張勃過於謙虛,像陳湯這樣毫無為吏基礎的關東人,能陡然當上二百石的獻食丞,也實在算不上屈就了。

陳湯比我想象的還要高興,馬上伏席道:“多謝君侯推薦,湯自然是千願萬願。”

張勃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去回報少府梁君,你再等待幾天,很快就會有任命文書下達了。”

陳湯喜笑顏開,這讓我心裏陡然生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我的朋友中從來也沒有一個像他這麽熱衷做官的,我為自己有他這樣的朋友而羞愧。不過沒辦法,他既然是張勃引薦來的,我不得不笑顏接納,我欠著張侯的情,何況如果陳湯真要去做官的話,可以很快離開我家。

“今天我特意帶來了牛酒,咱們為子公慶賀一下如何?”張勃面朝我,一副征求意見的神態。

我自然不能拒絕,爽快地表示了同意。

這天,陳湯喝得醉醺醺的,我讓仆人扶他回房休息,自己獨自坐在那裏想著一些事情。妹妹進來坐在我面前,我也沒有發覺。

等我擡頭起來的時候,她剛剛收拾完一些雜物,她看了看我,隨口問道:“阿兄,今天有酒喝也不叫我?到底有什麽喜事啊?”

我隨口應道:“沒什麽,陳湯要當官去了。”

“哦,那很好啊。”她快速地回答道。我感覺她的聲音中一點特別,我不好表述,大概是失落罷。

於是復又沉默,我問道:“他走了不好嗎?前程似錦了。”

她笑道:“是啊,很好的。”她快速地回答完這句,又說:“阿兄,不打擾你休息,我出去了。”

她快步走到門前,又似乎停了一下,印著褐色鳳鳥花紋的裙幅在射進房內的夕陽下閃爍。我以為她要說什麽,但是,她很快又隱沒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