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四

接下來的幾天,張勃遲遲沒有再來,陳湯大概都有些焦躁了,我看見他站在庭院裏,望著院庭裏的木槿發呆。

我也踱進院子,對他說:“陳君,在想什麽心事嗎?”

他回過頭,嘆道:“沒什麽,只是看見這嬌艷的木槿,早上開花,晚上就要謝敗,不由得心情頗為傷感。人生苦短,雖然比木槿好得多了,可是人到底生而有智,這種痛苦,又是木槿所無法理解的。”

我點了點頭:“張侯好幾天沒有來了,不然我們可以邊賞花邊談談。”

他的臉紅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們沉默了一會,忽然我感覺有些尷尬,不知道和他說什麽好。在我自己家裏,我這麽尷尬,實在是有點不應該的。好在這時聽見外面有人長笑道:“子夏在哪裏,我要去見他。”

我心裏大為驚喜,聽出來是樓護的聲音。

樓護是我的好友,他家世代行醫,到他這代,因為聽了一個相士的話,改習儒術。不過他為人豪俠仗義,我們以前在一起可謂親同手足。只是前年他突然不辭而別,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沒想到今天才又出現。

我趕忙疾步到門口,果然看見樓護大踏步走了進來。我欣喜地遙呼道:“君卿兄,果真是你,這麽久你跑到哪裏去了。”

他也幾步奔到我跟前,朝我肩頭捶了一拳,笑道:“去了一趟西域。你知道我是坐不住的。正好碰到朝廷征召懂些醫術的人去邊境烽隧為士卒看病,不但可以乘坐不要錢的傳車,還額外給賞賜,我就應征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應征應征,邊塞艱苦,誰人願去,只有你倒反而占了大便宜似的。先到庭院裏坐罷,咱們要好好細談。”

我們在庭院的枰席上坐定,他看見陳湯,問到:“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我說:“哦,這是張侯介紹來的好友,名叫陳湯,字子公,山陽郡瑕丘縣人,多才多藝,你們也結識結識。”

樓護笑道:“子夏門前向無虛士,幸會了。”他朝陳湯拱手道。

陳湯也趕忙還禮,連稱不敢。

我吩咐仆人殺雞宰羊,準備好好和樓護共話平生之歡。他是我今生覺得最為可靠而高尚的朋友。雖然在別人眼裏,我只不過是個靠鬥雞謀生的無賴,但是我卻奇怪地對朋友的人品要求很高,這點,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麽原因。

一切安排完畢,我也向陳湯介紹樓護的情況。當陳湯聽見樓護剛從河西回來時,不禁眼睛一亮,連聲問道:“樓君去河西可有什麽見聞?”

樓護打了個呵欠,隨即發出三四點古怪的笑聲,像一個鐵片從高處落下,和地面撞擊時的幾點振動。我不由得莞爾:“君卿,幾年沒見,你只有這個毛病沒改,老是突如其來的打呵欠,突如其來的這種古怪的笑。”

樓護這回才真的笑了,道:“呵呵,這是跟我外祖母學來的,你忘了,我一直改不掉。你知道的嘛,我是外祖母帶大的。”

陳湯打斷了他的解釋,追問道:“樓君,到底有什麽見聞,湯很想知道。”

樓護道:“陳君倒是性急,要說見聞,實在太多了。我前年去的時候,正好碰上匈奴兩單於合戰,邊塞將士可以作壁上觀,真是罕見的奇景。兩邊數萬騎兵鏖戰了一天一夜,屍骨堆積如山,我們漢兵士卒在烽隧上都覺得驚心動魄。後來其中一方郅支單於擊破呼韓邪單於,呼韓邪單於落荒而逃,只好沿著長城,一直向東急奔,並派遣使者向我們大漢求救。”

陳湯的身子直往前傾,興奮地說:“樓君真是眼福匪淺,可憐我當時還在家鄉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諸君住在京師,眼光和別處就是不一樣。”

樓護道:“呼韓邪單於前不久來長安祝賀新年,如果不是遭到這樣的內訌,也很難讓他們如此降心。”

陳湯道;“如果不是我們大漢連年出兵,打得他們難受,他們也不會內訌。只是不知道郅支單於現在怎樣,只怕將來仍是漢朝的威脅。”

“現在還不知道。”樓護道,“只是聽說郅支單於也派了使者來長安。不過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是不知道這些的。”

這時萭欣聽見外面擾攘,也從堂上奔出來,看見樓護,她眼睛一亮,叫道:“君卿哥哥,你從天上掉下來的罷?說不見就不見了,說來就來了。”

樓護笑道:“沒想到我們的小鹿又長高了,嗯,越發美了。”

萭欣從小活潑,喜歡蹦蹦跳跳的,所以樓護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小鹿”,其實我心中倒有一個不明了的想法,我希望他們倆能成匹配。讓妹妹嫁給樓護,我是完全放心的。不過不知道樓護有沒有這個意思,我也不好隨便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