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縈 七

可是我打錯了算盤。

這天晚上,父親回來時笑眯眯的。我以為子公已經給縣廷交了錢,父親不用在縣令面前面子上過不去了,所以很愉快。但是我想錯了。吃飯的時候,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阿縈,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嫁人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我的心霎時像遭到了電擊一樣,手上的筷子差點也握不住,我瞟了一眼母親,認為她已經幫我向父親求過情了。可母親卻是一副疑惑得沒有輪廓的面容,我心裏正忐忑不安,只聽父親繼續說道:“我已經給你物色好了一個人,就是縣令王翁季的長公子,我見過幾次,長得身高體壯,面容俊俏,熟讀《詩》、《禮》,將來一定前途無量。明天是休沐日,我邀請了王公一家來我們家做客,大家都是熟人,不必拘從禮節。你明天可以親眼看看。”

我脫口而出:“不行,除了子公,我誰也不嫁。”我的臉這時一定很難看,我感覺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臉上的肌肉,它們正在痙攣。

父親愣住了,他突然暴怒起來,揚起手,重重地落在幾案上,案上的一個漆碗再也站不穩腳步,劃個弧線,掉到地下旋轉了幾圈,屁股朝天。我從來沒見過父親發這麽大脾氣,不假思索地哭了出來。父親氣咻咻地說:“別再跟我提那個無賴子,他下個月就會發配敦煌郡,一輩子也別想回來了。你嫁誰,都得由我說了算。”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寧願你死了,也不會讓那個無賴子得了去。”

我哭了一夜,差點有了尋死的年頭,母親不放心,派婢女來樓上陪我睡。其實我也不真的想死,一想起我還沒跟子公成婚生孩子,我就覺得不甘心。不到最後那一刻,我是不會甘心自己的失敗的。現在的情況就是要見機行事,靜觀其變。

第二天一早,父親派婢女敦促我梳妝洗沐,然後讓我穿上華麗的裙襦,逼著我下樓來。早食時分,王縣令一家果然來了。父親還請了我們富貴裏的幾個斑白頭發的父老作陪,大家開滿桃花的院子裏鋪上枰席坐定,當父親向在座的父老介紹到王縣令的兒子王君房時,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一個長得肥頭大耳的豎子,眼睛一直眯成一條線,鼻子肥厚,就是《相術書》上說的那種不得其死的樣子。尤其是他的下巴長得古怪,下頜骨向前凸出,像一扇忘記了關上的抽屜。天,這就是父親所謂的面容俊俏的縣令公子?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自己對這一點也感到奇怪,我為什麽要失望呢?本來我也沒想過要嫁給他啊,我為什麽要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