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一章丞相府上計(第4/5頁)

眼下他對著桑弘羊的詰問,腦中一下子轉了千百個念頭,趕忙道,臣出發時,守丞丁君正在臥病。而行期又緊,如果帶病上道,恐怕會病勢轉危,如果推遲上道,則會誤了期會的時間,違反了《上計律》,又有重譴。而碰巧臣在京兆時,也任過上計吏,因此這次就主動請纓,代替丁君來了。雖然當時丁君想抱病出發,但臣勸他,萬一路上有不諱,虧缺先人遺體,不但於孝道有缺,而且必定耽誤期會,奉職不謹,就是對朝廷不忠。那時大家只見丁君忠孝皆虧,又有誰能理解君一片苦心呢?臣一向愚魯,不識大體,卻也幸而說動了丁君,由臣攝行太守丞事。

桑弘羊心道,這豎子果然有點才能,這樣一個問題,也能扯到忠孝大義上去,而且言辭恭謹,沒有半點自我伐耀的意思,又讓人反駁不得,真是個做文法吏的好材料。他平生最喜歡文法吏,所謂兼好儒術雲雲,完全是為了迎合皇帝的愛好,心底下其實最討厭各地選拔遣送的儒生。他嗯了一聲,道,簿書上說,貴郡去年人口三十九萬三千二百三十三,今年人口為三十九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年之中人口不增反降,是何緣故?

嬰齊道,今年安成侯張普造反,占據了釣圻倉,賊眾食釣圻倉之粟,意圖固守。但豫章久在太守召君的德惠之下,竟因此感動了深谷中的野人,他們從山中出來偷襲了釣圻倉,使郡兵得以最快速度擊滅張普,但因這場戰事,望蔡縣境的百姓折損不少,臣不敢欺騙。

桑弘羊哦了一聲,竟有此事,倒真不簡單。我看簿書上又說“獲流”九百六十人,今年東南諸郡皆未有災荒,何以有流民?是豫章郡獨有的嗎?又我素聞豫章郡有殺女嬰的習俗,現簿書上載,女子人口比去年增加上萬,是不是虛報?倘或欺騙不實,將有嚴懲。

嬰齊道,回大夫君,雖然豫章郡今年粟米豐收,不當有流民。但這次戰事中出深谷幫助我們的野人,實際上是暴秦的遺民,因為暴秦的苛政,久不敢出谷,現在得知外面已經是大漢聖天子在位,才欣然出來,到縣廷自占書名數,重新獲得我大漢名籍。這完全是仰仗聖天子的洪福啊!至於豫章素來的重男習俗,也因太守召君的勸誡而多有收斂,因此女子人口增加較快,絕對不敢虛報。願上奏皇上,下使者按驗。

桑弘羊點頭道,嗯,這次女子人口的增加數目,以貴豫章郡為第一,這是個不小的功勞。我大漢人口不足,天子常常憂慮,曾下詔道,女子年十六不嫁者五算。怎奈愚民不識大體,總是賤女重男,至於生女不舉,徑直溺斃,朝廷雖有明法,卻懲不勝懲。他們豈知如果男女比例懸殊,不但有傷繁衍,而且男子娶不到妻子,也不會安於畎畝。他停頓了一下,看看簡書,繼續說道,據簿書統計,貴郡年七十以上者有三萬多人,而受王杖者才一千一百人,比例太低,恐怕貴郡在尊敬高年長者這一項還做得不夠好罷?

嬰齊恭敬道,大夫君明察秋毫,的確如此。不過本郡自召府君到任之後,經常向百姓宣告景皇帝後三年的詔書,有不從令者嚴懲之。所以近年來,豫章少者都不敢對長者不敬。高年老人因此都趕詣縣廷,說即便沒有朝廷所授的鳩杖,也不擔心受小吏、惡少年的欺侮,還紛紛到郡府,勸告召府君不要因為這件事上奏麻煩朝廷。所以本郡雖然受王杖者少,而沒受王杖者和被授予王杖者,所得到的尊敬和待遇並沒有兩樣。召府君為了不違逆長者之意,也就沒有上奏朝廷,要求朝廷多給本郡老者賜予王杖了。

原來漢景帝後三年有一道詔書的內容是:“制詔禦史:高年老長,人所尊敬也,其著令,年七十以上,非手殺傷人,毋告劾也。年八十以上,生日久乎?年六十以上毋子者,男為鰥,女為寡。賈市勿租,如山東復。朕甚哀憐耆老高年,賜王杖,上有鳩,使百姓望見之,比於節。吏民有敢詈罵毆辱者,當以大逆不道棄市,毋須時。”王杖是朝廷專門賜給天下郡國一些七十歲以上老年人的,杖首刻成鳩形。相傳鳩是一種不會噎食的鳥,凡是獲賜王杖的老人,可以行走皇帝車馬才可以用的馳道,可以不交租稅,還可以隨便出入縣廷郡府,詰責長吏。如果有官吏和百姓對他們不恭敬,將處以死刑。朝廷很擔心這個政策在下面郡縣得不到施行,所以將這份詔書著為律令,收藏在未央宮蘭台,隔幾年就翻出來重新發布一次。每年郡國上計,也要求寫明本郡老人數目和獲得王杖者數目,作為考核標準,所以桑弘羊自然要問起這項了。他聽得嬰齊這樣回答,暗想,這豎子真是巧舌如簧,這麽無理的事也能說成有理,但要真正挑毛病卻又實在沒有理由。他遲疑了一下,道,很好,嬰君請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