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長安迷霧 第一章丞相府上計(第2/5頁)

這時,丞相長史崔霸叫道,下面正式考核,第一位,傳京兆尹上計吏百石卒史淳於登君。

以往上計時,都是按郡國戶口大小為序,小郡在前,大郡在後,王國則排在最後。現在第一個出庭應答的是京兆尹的掾吏,這讓大家更是疑團百結,不知所以。

京兆尹王建在本年初就因為祝詛皇帝被腰斬長安西市,一直沒有任命新的京兆尹,那麽今年的上計吏淳於登將怎麽應付這咄咄逼人的詰問呢?大家都拭目以待。

這時,一個身材微胖、面有長須的中年官吏走了出來,他頭上戴著進賢冠,腰間掛著玉具劍,容貌甚為偉壯。他的身後跟著兩個掾屬,臉上神情都很緊張。三個人走到田千秋和桑弘羊座前,稽首施禮,齊齊道,臣京兆尹功曹史淳於登、上計掾李遷、上計掾石成禁拜見丞相、禦史君。

桑弘羊又轉頭向著田千秋,請丞相君先發問。

田千秋好似剛剛夢醒過來一般,道,京兆乃是長安的藩翼,我看了簿冊,今年比往年的戶口、墾田數都有增加。他將一編簡冊湊在眼前,今年戶數是十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口數是五十六萬一千一百六十,比去年增加了不少,墾田也增加了二千頃,很好,遠遠超過合格了。

淳於登喜道,謝丞相君誇贊,臣惶恐無地。

田千秋捋了捋雪白的胡須,對桑弘羊笑道,大夫君,雖然近年來兩任京兆尹都有罪自殺,但他們的丞屬們倒還真奉公稱職,這全賴皇帝陛下的威靈啊!

桑弘羊的臉上微微露出不屑的神色,道,四年之間換了三任京兆尹,只有沈武算是稱職,可惜他誤入歧途,不然真是天子的良吏。他轉過頭,對淳於登道,往年長安戰事,京兆地界各縣被害最重,計傷亡五六萬人有余,豈得戶口反增?我早派遣掾吏暗中察探,京兆人口僅僅五十五萬三千,你們這簿冊上多出來的一萬多人,都是怎麽得來的?鄭縣的鐵官卒徒也頗有減少,又是什麽緣故?藍田縣的玉官琢玉數量遠不及往年,而向所在縣廷的廩食數量反而增加,又是什麽緣故?京兆盜賊我所知的就有霸陵縣周奮、下邽縣丁隆、湖縣王終古,這樣的巨奸大猾,怎麽不見系捕?既然京兆號稱粟谷豐收,而據我所聞,新豐縣的米價上個月每石達到了千錢,這難道像豐收的樣子嗎?……在天子腳下就敢如此欺謾,在你們眼中哪裏還有漢法!

桑弘羊還沒說完,淳於登的臉色早已漲得像豬肝一般,站在他身後的兩個人也大氣不敢出。丞相田千秋則臉色微紅,忸怩不安,不過他顯然有自知之明,沒有表示什麽異議。於是等桑弘羊話音一落,淳於登等三人馬上摘下帽子,伏地叩頭,臣等的確奉職不謹,死罪死罪。

桑弘羊道,那我就不廢話了,大漢自有明法在,你們自己去後曹對狀罷!

他指的後曹是二千石曹,也就是丞相府的專門主管審訊二千石郡守和上計吏的機構。這時幾個甲士立即跑過來,一人抓住淳於登等人的一個膀子,就拖到後面去了。他們三人雖然沒有嚎叫,但站在廷中的郡吏們都知道這三人接下來的後果是什麽,好一點是免職,差一點就要棄市了。這些郡國上計吏一個個面色蒼白,不知下一個被甲士拖走的會不會是自己,只盼這位禦史大夫簿冊看久了,精力不濟,不會每個數據都看得那麽仔細。

半天一下子就過去了,接下來左馮翊、右扶風、弘農、河東、太原、上黨、河內、河南、東郡、陳留等郡的上計吏都一個個緊張地在案前接受詰問。現在的丞相田千秋幹脆不說話了,每次桑弘羊向他客氣,他都是一句“大夫君吏事通明,老夫洗耳恭聽就是了”,座上一些旁聽的中都官二千石官吏和太學博士都有點忍俊不禁。好在桑弘羊問這麽一句也是例行公事,田千秋謙讓,他也就不再謙讓。郡吏中有幸運的,應對無礙,出了丞相府,一個個額手稱慶,心中計量著歸郡後一定要到太守那裏去好好求賞;有些則遭到了和京兆尹功曹史淳於登等人同樣的命運,被甲士們當場逮詣後曹去接受掠治。這種情況象征著,不但他們自己,他們的郡守也馬上就要倒黴了。

一直熬到中午,休息了一會兒,很快又繼續庭問。本來剩下的那些郡吏們希望桑弘羊勞累了大半天,應該有所疲憊,沒想到他卻一點也不顯疲態,詰問內容照樣一絲不苟。在每詰問一個新的郡國上計吏之前,他都會首先接過身旁掾吏遞過的簡冊,那是按郡國分類的,在那掾吏身前堆砌了高高的一疊,而且很顯然,桑弘羊的提問並不是心血來潮的想到什麽就問什麽,大家都可以看見那些簡冊上劃了各種紅色的符號和字跡,因此很顯然這些簿冊他事前都仔細閱讀過。當他面前的丹陽郡太守丞夏彭祖被甲士拖到後曹去時,他身旁的掾吏面無表情地叫道:下一個,豫章郡行太守丞事百石卒史嬰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