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的“價值”

前些時候,到上海參加了一個老照片的收藏拍賣與研討活動,見到了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老照片收藏家與收藏愛好者,新朋舊友,濟濟一堂,堪為老照片收藏界一次難得的盛會。

交談中,來自杭州的一位老照片收藏家在談到老照片的價值時說道:老照片的價值說來說去全在那一張紙,那張承載了諸多光學、化學工藝的老相紙,在經過了數十年、上百年歲月消磨後的奇妙存在。乍聽之下,我有些詫異,也很有些疑惑:畢竟,一張老照片價值的大小,是由多方面的因素決定的,至少照片上所定格的社會歷史信息,是我們在衡量一張老照片價值時不能不考慮的。但,我還是多少理解了這位資深收藏家對老照片的那份特殊的情感與獨到的認知。

或許,在他和那些地道的老照片收藏家眼裏,只有那些原版的、多年保存下來的老照片才稱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老照片(事實上,這些年在各種拍賣會上真正拍出高價的,也正是這樣一些照片),所以他才如此強調那張“承載了諸多光學、化學工藝的老相紙”吧。 

蘇珊·桑塔格也留意到了照片的這種作為物品的屬性,“就靜止的照片而言,物象同時也是物品”,照片作為“一件纖巧物品”,“人們可以持有它並一再觀看”。作為物件的照片,與作為影像的照片,有時候並不完全是一回事。比如,一張老照片上的影像我們可以任意去復制(尤其在掃描、復制技術高度發達的今天),而作為物件的照片卻是無法復制的,你無論調動多麽先進的技術手段,也無法復制模擬出一幅與那張老照片一模一樣的實物照片來——雖然有些古董制造商一直沒有放棄這方面的努力,在照片做舊上絞盡了腦汁,結果卻總是弄巧成拙。那張歷經歲月消磨的“老相紙”,始終是橫亙在他們面前的一道無法逾越的障礙。

這讓我想起了我與台灣的老照片收藏家秦風先生曾有過的討論。起因是我在某輯《老照片》的“書末感言”裏提到他的一次老照片展覽時,稱他展出的照片多為復制品而非原版照片,秦風先生看到這篇文章後,特意從台北打電話過來指出我的表述有誤,說他拿來展出的照片並非是用老照片掃描以後復制的,而是用原底版放大的,應該視同原版照片。是啊,所謂“原版照片”,顧名思義,不就是用原底版印制(雖然今天的制作技術與當年的洗印工藝已不可同日而語)的照片嗎?不過,若用上述那位老照片收藏家所強調的“一張老相紙”來度衡,這些照片雖然是原版的,恐怕與收藏家眼裏那種純粹的老照片還是有些不同吧。可見,對老照片價值的判斷,乃至對老照片的定義,實在是一樁既復雜又見仁見智的事情。

不過回想起來,與焉上海的這次活動,最大的收獲便是聽聞了這句收藏老照片的獨到心得,它無疑為我們理解與認知老照片開啟了另一個窗口——盡管透過這個窗口看到的,對於《老照片》常年的讀者來說,或許會覺得有些陌生。

毋庸諱言的是,《老照片》與收藏界對老照片的認知確有一些差異。實在說,《老照片》對作為信息載體的“那一張紙”,並不怎麽太在意,無論是原版的,還是復制的(包括印刷品),哪怕只是一個電子數據,均在所接納。《老照片》更關心,或者說更在意的,還是照片所定格的社會歷史信息是否珍稀,是否有趣。

有些事,說出來不怕收藏老照片的朋友們笑話。當初創辦《老照片》的時候,每次去北京出差,只要趕上周末,我都要抽空去潘家園轉一轉。見到有意思的老照片,只要價錢合適,也頗“淘”過一些。我那時“淘”老照片並非為了收藏,而是為了在《老照片》裏用。《老照片》甫一面世,稿源有些緊張,也是想從潘家園“淘”點照片回來,以解燃眉之急,很有點找米下鍋的意思。有時候,明知擺在攤位上的貨色是將老照片掃描復制後又做舊的,冒充原版老照片在兜售,而一旦感覺照片上的信息還有些意思,便蹲下來與賣主還價,雖不當面道破其照片的真偽,但殺價卻毫不留情,多數情況下總能如願以償。蓋因賣主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老照片是復制品,原非什麽奇貨可居。

這種注重照片信息的價值取向,固然是由《老照片》試圖通過照片來反映歷史的訴求決定的,而單從實際的效果來說,原版的老照片也好,翻拍的老照片也好,電子版的老照片也好,乃至復制後做舊的老照片也好,只要畫質過得去,一旦印到書上,並沒有太大分別。即使通過彩色精印的原版老照片,雖然還原效果遠在黑白印刷之上,但捧在手裏,與把玩那張承載了諸多光學、化學工藝的老相紙,感覺還是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