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意趣(第3/4頁)

1934年,郁達夫時已定居杭州。年初某日,他一早起來感到“郁悶無聊”,便外出散步。他在日記中說:“錢塘江水勢已落,隔江棧橋,明晰可辨,錢塘江橋若落成,江幹又須變一番景象了。西湖湖面如一大塊鉛版,不見遊人船只,人物蕭條屬歲闌,的確是殘年的急景……心胸不快時,登吳山一望煙水,確能消去一半愁思,所以我平均每月總來此地一二次。”

1928年夏天,郁達夫從杭州北上避暑,在北平逗留月余。8月25日日記記:“昨晚為中元節,北海放荷花燈,盛極,人也擠得很。晚飯後回來,路上月明如晝,不意大雨之後,卻有此良宵矣。”

錢穆有野趣之好。在西南聯大時,他平時住在昆明郊外僻靜的縣裏,除到昆明授課外,便是獨居著書,用一年時間寫了洋洋50萬言的《國史大綱》。陳寅恪曾來這裏一遊,笑道:“在此寫作真大佳事,然使我一人住此,非得神經病不可。”錢穆後轉投成都的齊魯大學,同樣選擇城外三十余裏的一座孤宅。他函告學生:“鄉居最愜吾意。”

錢穆與錢锺書家有舊。楊絳和錢锺書訂婚後,1933年秋天從無錫北上清華讀書,錢穆則在燕京大學教書,錢锺書的父親便把楊絳介紹給錢穆同行,以便有個照應。兩人一路無話,楊絳回憶說:“我們買的是三等坐席,對坐車上,彼此還陌生,至多他問我答,而且大家感到疲憊,沒有什麽談興。”車過蚌埠後,窗外一片荒涼,“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樹,沒有莊稼,沒有房屋,只是綿延起伏的大土墩子。”楊絳嘆氣說:“這段路最乏味了。”錢穆卻說:“此古戰場也。”錢穆告訴楊絳,哪裏可以安營,哪裏可以沖殺。楊絳說:“盡管戰死的老百姓朽骨已枯、磷火都曬幹了,我還不免油然而起了吊古之情,直到‘蔚然而深秀’的瑯琊山在望,才離開這片遼闊的古戰場。”

汪曾祺在高郵縣城讀初中時,護城河沿河栽有一排很大的柳樹。汪曾祺說:“柳樹遠看如煙,有風則起伏如浪。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煙柳’、‘柳浪’,感受到中國語言之美。可以這樣說:這排柳樹教會我怎樣使用語言。”

1948年夏天到1949年夏天,汪曾祺在北平午門的歷史博物館工作了一年。他後來回憶:“到了晚上,天安門、端門、左右掖門都關死了,我就到屋裏看書。我住的宿舍在右掖門旁邊,據說原是錦衣衛——就是執行廷杖的特務值宿的房子。四外無聲,異常安靜。我有時走出房門,站在午門前的石頭坪場上,仰看漫天星鬥,覺得全世界都是涼的,就我這裏一點是熱的。”

錢穆是無錫人,他在20歲上下的時候,大約有一年時間,每周都坐船來往於家鄉的梅村和蕩口兩鎮。他晚年回憶說:“余坐船頭上,讀《史記·李斯列傳》,上下千古,恍如目前。余之讀書,又獲深入新境,當自讀此篇始。”

曹聚仁20多歲時,在暨南大學教書。學校設在距上海十多公裏遠的真如鎮,那裏還是曠野,一派野趣橫生的景致。曹聚仁說:“那時的真如,可以說是十足的農村生活,環繞暨南四周圍的村落,都是平房,和我自己家鄉的農村差不多,因為海風大,絕少有樓房。散散落落,有幾處園子,連帶有幾座樓房,那都是上海大戶人物的郊外別墅,假日消閑之地,並不出租的。後來,我和張天放師,總算找到了一所靠近楊家橋的樓房一同住下,當我們厭倦於上海塵雜生活的時候,這是很好的新環境。”“住在洋樓裏,欣賞農村景物,當然是高雅的,隔籬桃花盛開,一陣風過,送來了菜花香,豈不是羲皇上人?這樣的詩意生活,我是領會得的。”

1924年6月,周作人去山東講學,6月1日車抵濟南,他在一封信中說:“十點鐘車到濟南站後,坐洋車進城,路上看見許多店鋪都已關門,一一都上著‘排門’,與浙東相似。我不能算是愛故鄉的人,但見了這樣的街市,卻也覺得很是喜歡。有一年夏天,我從家裏往杭州,因為河水幹涸,船只能到牛屎浜,在早晨三四點鐘的時分坐轎出發,通過蕭山縣城,那時所見街上的情形,很有點與這回相像……我不能說排門是比玻璃門更好,在實際上玻璃門當然比排門要便利得多。但由我旁觀地看去,總覺得舊式的鋪門較有趣味。”

黃裳的少年時代是在天津度過的。他說:“在我的記憶裏,天津這個城市是溫暖的,是一個非常值得留戀的地方。”他回憶說:“在梨棧十字路口的轉角,有一家天津書局,小小的只有一間門面,但櫥窗的布置卻很有特色。一個冬天的傍晚,天上飄著雪花了,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在這櫥窗裏看到了用棉花鋪成的雪地、紅絲帶捆好的賀年片、小紙房子、‘故宮日歷’……錯落地安排在‘雪地’上,還有幾本新書。行人匆匆地從背後走過,沒有誰停下來欣賞這美麗的雪景。我想,這大概就是給我帶來溫暖回憶的一個特定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