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二節 魚目混珠

深秋蒼茫,長天漠漠,陡然風吹,葉顫悠悠的蕩落,已帶著入冬的寒。

西梁軍不知不覺,已和突厥兵對抗了半年之久。這半年來的對抗,只能用冷酷、堅強、不屈不撓來形容。

突厥人對西梁軍的態度已在這半年來悄然的改變。從伊始的輕視,到逐漸的驚詫,從漸漸的驚詫,轉變成隨後的不可理解,還夾雜著難言的敬畏。

天氣一天天的冷下來,突厥兵的心也隨之慢慢冷卻。

他們沒有想到西梁軍能堅持這麽久,更要命的是,他們也永遠想不出西梁軍到底能堅持多久!

突厥兵的鐵騎已踏平了太原城西的數百裏疆土,直到太行山,奪回了被西梁軍搶占的城鎮,甚至已逼近井陘關,但卻無能踏平巍巍青山,踏破西梁軍依山下的銅鐵之寨。

突厥兵以驍勇自稱,但面對的可說是天底下最堅韌的兵士。這些兵士幾退幾進,營寨雖已七零八落,但西梁軍卻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和對手周旋,在深山抗拒,時不時的出擊偷襲對手。不說弩車、連弩、投石車等殺傷巨大的,就算西梁軍手中的一根繩子、削尖的竹簽、竹箭都會成為殺人的利刃。

群山之中,怪石嶙峋,山路崎嶇,突厥兵馬術再精,亦是沒有用武之地。山脈連綿,地勢復雜,突厥兵人再多,亦是無法對西梁軍形成合圍。

入山的小徑有很多,但多數極為難行,又是暗藏殺機,唐軍雖是不停的滲透,但西梁軍倚仗地勢殺敵,又將敵人或斬殺殆盡,或驅逐了出去。突厥兵已放棄了入山,因為那對他們意味著死亡。

突厥兵只能在山外遊蕩,等待著西梁軍糧絕的那一天。要等多久,沒有人知道!

※※※

鍋中米粒稀疏,夾雜著山中的野菜,熬了滾滾的一大鍋。一兵士將鍋中米粥用力的攪均,然後分發給等待的西梁兵士。

菜難咽,粥難喝,接過野菜稀粥的兵士都已是黑瘦一圈,可臉上並沒有怨言。因為他們知道,西梁王一直和他們在一起,西梁王一直戰在第一線,西梁王吃的也是這些。

兵將不患苦而患不均,想堂堂西梁王和他們一樣,已絕無抱怨。

發粥的埋頭派粥,突然感覺氣氛有些異常。一只碗遞到面前,並不算幹凈,和兵士用的碗沒什麽兩樣,可那只拿著碗的手,卻掌握著生殺,掌握著天下。

發粥的士兵望過去,見到一張也是略顯黑瘦的臉,胡茬鐵青,可雙眸炯炯,望著你,能給你帶來心安的力量。

“西梁王。”兵士喚了聲。這不是蕭布衣第一次來領粥,實際上,自從糧食日益緊缺後,蕭布衣就已開始和兵士同甘共苦。他要確定,兵士在條件允許下,能吃的好些。他來和兵士們喝粥的第一天,就吩咐兵士非常時期,不要多禮。眾兵士也習慣了他的到來,安靜的喝粥,可心中帶有淡淡的興奮。

蕭布衣接過粥碗,見粥清幾可照人,皺了下眉頭。問道:“眼下軍糧還能堅持幾日?”他身邊的軍需官道:“正常配給只有七天的余糧了。不過……眼下兵士一心,采集山中野物野菜填補,可支撐月余。”

蕭布衣暗自盤算時間,心道要有月余的話,時間應已可行。這半年的時間內,黃蛇嶺只怕是蛇,也多數落到了西梁軍的肚子中。感懷道:“辛苦你……辛苦你們了。”

他轉身向身邊的兵士舉碗示敬道:“這半年一戰,讓突厥人也知道,中原人不是孬種。爾等或不能青史留名,但肝膽之氣,足讓世人敬仰。”

兵士默默舉碗,以粥代酒。有人大聲道:“西梁王,我等定竭盡全力,驅逐突厥!”

眾人齊聲低喝道:“我等定當竭盡全力,驅逐突厥!”

蕭布衣心下感動,慢慢的喝粥,等喝完後,有親衛收拾碗筷。他沿著山嶺角向遠處的兵士行去。軍中本是十人一火,可非常時期,改變難免。地勢崎嶇,三三兩兩的兵士聚在一起默默用粥,見西梁王前來,都是帶著尊敬望來。

蕭布衣四下望去,見到一兵士正在埋頭喝粥。一滴淚水垂落,入了粥碗,蕭布衣緩步走過去,那兵士遽然驚醒,擡頭望見蕭布衣,有了些慌亂。

蕭布衣沉聲問,“因何哭泣?”

兵士忐忑難安,低聲道:“西梁王……想家。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敢了。”

蕭布衣伸手搭在他的肩頭,大聲道:“你沒錯,想家有何不敢?我也想家!”他聲音洪亮,四周的兵士均是望過來,蕭布衣又道:“家人也想你們!”

眾兵士紛紛點頭,一股鄉情油然而生。

“可就是因為想家,我們才要狠狠的打。”蕭布衣肅然道。

落淚的兵士見蕭布衣並不責怪,已暫放下鄉情,挺起腰板洪聲應道:“西梁王說的不錯,想是一回事,可因為想,才更好好作戰,爭取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