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傷別離君王拒興兵,繼夙願丞相再伐魏(第4/6頁)

諸葛亮淡然地笑著:“元公太難請,不得已而為之,元公若心有不快,我責令張鉞給你請罪。”

趙直不屑一顧:“不稀罕,”他往前一傾身體,“丞相此番大動幹戈,意欲何為?”

“我又要北伐,想……”

趙直搶話道:“想讓我隨行?”

諸葛亮也不說是不是,微笑在眼睛裏熠熠生輝。

趙直一巴掌拍在諸葛亮面前的案上:“是不是我不肯隨從,你又要夷三族!”

“不,”諸葛亮輕輕搖頭,“此番隨元公所願,元公若以為拘束,亮可放你走。”

趙直根本不置信:“諸葛亮的話,信不得!”

諸葛亮靜靜一笑:“亮之誠心,可對日月,元公若不信,盡可此時出了府門,亮絕不阻攔。”

趙直不吭聲了,他暗自看著諸葛亮,諸葛亮一直維系著優美的微笑,那笑容像溺死人的一池幽湖,多看一眼,便會被陷進去。

真是個絕代風華的男人,縱算他老了衰弱了,正在末日的道路上漸行漸遠,可那骨子裏的懾人氣度卻始終剔不掉。他便是坐著不動,那奪目的風儀也在無形中煥發出來,也許他便是死了,也會讓千萬人刻骨思念。

“我改主意了,”趙直朗然道,“我跟你去北伐。”

諸葛亮粲然一笑:“元公爽快。”

“但我有一個條件。”趙直瞠著雙目,語氣很強硬。

“元公盡管說。”

“這是最後一次!”趙直斬釘截鐵地說,“你必須放我走,從此我與朝廷官府再無瓜葛!”

諸葛亮慢慢地搖動羽扇,吐出一個圓潤的字:“好。”

※※※

陽光普照,雪已是融盡了,潺潺水聲響徹天地,融雪吸附了空氣裏的熱度,到處都冷颼颼的。風把空氣裏的冰涼氣息裹起來,漫不經心地吹拂著。

姜維走在丞相府的後院裏,腳步邁得很快,迎面的冷風攜著勁力,像一雙手推擋著他的前進。他一直走到曲折蜿蜒的廡廊邊,在長廊盡頭停了一下,蹭掉鞋底的泥塊,擡步走了上去。

廡廊很長,十步之外便起了一座拱橋,橋下流淌著一川溪水,那溪水從不遠處的竹林深處流出,拐了兩個彎,分成三條支流。每一條迤邐伸入一座廊橋,一共三座,再緩緩地扭過來,一起匯入竹林邊沿的碧綠湖水中。

他走過了兩座橋,水面的風卷上來,撲來一襲冷意。他踏上了最後一座橋,橋欄倚著一個人,當風而立,那風吹得她衣衫簌簌飄飛,仿佛即將飛升而去。

他不知道是埋頭走過去,還是該停下來和她說話,這麽左右為難地想著,卻不知不覺地放緩了步子。

諸葛果對他笑了一下,她衣衫單薄,站在風口微微顫抖,那笑容被風吹散了,一片片落在橋下的溪水裏。

“你要跟爹爹去北伐了……”她說得很小聲,輕微得像偶爾拂過耳朵的一片羽毛。

“是。”姜維回答得四平八穩。

諸葛果輕嘆一聲:“昨日我去青城山見師父,他送給我幾句話。”她瞧著姜維,一字字很用心地念道,“秋風起蒼黃,原上離草淚。大雪滿城樓,將軍遲不歸。千載傷心事,萬裏河山碎。獨憐閨中花,清芬空為誰。”她徐徐地停了一會兒,“我問師父什麽意思,他卻不肯說,我心裏很是不安,也不敢告訴爹爹,便想來說與你聽,你說這是好話還是壞話呢?”

姜維默然半晌,才徐徐地說:“有些話或者只是隨口一說,不要太往心裏去,不然苦熬了自己。”

“我也希望是隨口一說,可是心裏老是過不去,生怕是有什麽不可預知的大事要發生,或者是師父故弄玄虛也未可知呢。”諸葛果喟然一笑,“你別介意呀,我或者是想太多了。”

姜維“唔”了一聲,他和諸葛果單獨相處,總覺得說不出地窘迫,饒是他十來年征戰沙場,歷經無數兇險,面對這旖旎情懷,卻不能遊刃有余地應對。

諸葛果驀地問道:“你的玉佩在身邊麽?”

“在……”

“給我看看。”

姜維也不反對,從懷裏小心地將白玉蓮掏出來,雙手遞過去的一霎,竟和諸葛果的手相互一碰,慌得他把手甩下來,藏在後背上揩了揩。

諸葛果像是對他的局促不安毫無感覺,掌心擎著那溫潤的玉佩,玉很暖,似乎帶著姜維懷裏的溫度。她輕輕撫了一下,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精致的革囊,蜀錦做面,粉底上繡著一株並蒂蓮,針黹細膩平滑。她將那玉佩裝入了囊中,細心地系好口邊的絲絳,打了一個同心結,像是一節竹枝。

“本來該親手準備些厚禮送給你,叵耐我最近病了,身體乏得很,竟只做得這個革囊。”諸葛果遺憾地說。

“不用送了,別勞累了自己。”姜維體恤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