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傷別離君王拒興兵,繼夙願丞相再伐魏(第3/6頁)

他艱難地張開口,每個字都濕潤得沉重不堪,統統摔下去:“我允了,允了……”

他緊緊地抓住諸葛亮的手臂,像個失怙的孩兒,仿佛這一別後,便從此不再見面,他看著諸葛亮,一遍遍重復著:“相父,答應阿鬥,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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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經化了很多,屋瓦檐角、庭台水榭、樹梢枝丫、殘花斷根,都殘存了一塊塊巴掌大的雪渣。融雪的水流聲滴答不停,像是這淒冷庭院間奏響了一曲曲清越的吟唱。

南欸把簾子一卷,望望外面融雪的粉妝世界,初暖的太陽從毫無遮攔的天空俯照,映得庭院裏熠熠生輝。數不清的角落裏淌出融化的雪水,匯合成一條條潺湲澗流,曲曲折折流入了繞屋的溪水中,房前的千竿翠竹也抖落幹凈滿身雪花,露出了青蔥本色。

她踮了踮腳,目力延伸到竹林中的石子路盡頭,隱綽的竹林掩映中,有冷風穿林呼嘯,卻沒半個人影。

“南欸,你站在風口做什麽?當心涼著了!”一聲詢問拉回了她的思緒,她歉然地放下門簾,回身笑了一笑。

屋裏齊整地放著兩口竹篋,黃月英彎了腰,正把一疊疊書、幾件衣裳放進篋內,每放一樣,便默思片刻,再尋來另一樣。每件物什都堆疊得規規整整,像是在修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軟的、硬的都能切合相交,既沒有浪費竹篋裏的一寸空間,也不會顯得臃腫冗雜。

門前的石子路傳來漸近的腳步聲,一陣小孩子的咯咯笑聲後,門簾嘩啦啦響動,諸葛亮抱著諸葛瞻走了進來。

諸葛瞻一只手攀住父親的肩膀,一只手握著諸葛亮的扇子,來回地搖晃,口裏還在嘟囔各樣小心事、小機密、小樂趣。

南欸乍見諸葛瞻纏在諸葛亮身上,幾步邁過去:“瞻兒,怎麽不懂事,那麽大了,還要爹爹抱,你不怕累著爹爹!”

諸葛瞻躲過母親的手,把頭埋在父親的肩膀上:“就抱抱嘛,爹就要走了,都抱不成了!”

諸葛亮沒所謂地笑道:“沒關系,不累!”

“是吧是吧!”諸葛瞻對南欸吐吐舌頭。

南欸責備道:“少頑皮,可不能寵壞了你!”她強硬著將諸葛瞻抱了開去,也不管諸葛瞻如何抱怨。

黃月英迎過來,拂拂諸葛亮衣衫上零星的雪花,輕聲問道:“定了哪天走?”

“五日後!”

三個簡短的字說得很幹脆,聲音也沒有起伏,卻讓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五日後,站在她們面前的這個男人便要走了,踏上他無數次奔赴的征程,和他從前那些無法細數的日子一樣。可為什麽在此刻,竟莫名有種生離死別的悲淒感,好像他一旦離去,便從此不再回來。

諸葛亮也隱隱感覺到那離別的淒惶,他沉默著打量著屋裏的每一個人,妻子、兒子,還有他未露面的女兒,都是他心底的牽掛,也許他常常不能記得他們,把一顆心都裝了江山社稷,裝了他的理想,他的信仰,可他從不曾真正忘記他們。縱算關山遙遠,瑣事重重,縱算他被一整個國家的沉重負擔裹纏得透不過氣來,他總也不能丟棄他們,因為,他們就是他的切膚之痛。

屋裏的氣氛太壓抑,他不願意這種沉重成為親人的負擔,便指著那兩口塞得滿登登的竹篋,笑道:“帶這麽多衣服,我可是去出征打仗,又不是遊山玩水,你們拾掇出這許多花樣來,莫不是一朝丞相出征,還要梳妝打扮麽?”

這調侃惹得眾人都笑起來,黃月英因笑道:“哪兒多了,尋常不也是如此麽,你就是個挑剔性子,罷了,我不敢收拾了,你自個來吧!”

諸葛亮溫情一笑:“多便多矣,總不能窮到沒衣服穿,找曹睿要吧!”

南欸實在忍不住,掩了面低聲地笑,擡眼卻見著諸葛亮的微笑,仿若春風拂闌,綻放出整個季節的美好,她不禁發了呆。

門輕輕一敲,修遠走了進來:“先生!”

諸葛亮緩緩住了笑:“有事?”

“趙直來了。”

諸葛亮目光微微一閃,他彎下腰,將諸葛瞻手中的羽扇抽走,唇邊蕩漾起玩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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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直抱著膝坐在棉縟上,看著諸葛亮從門前的小徑緩緩走來,風牽起他素色的深衣,寫意著他翩翩如青竹的身影。趙直在心裏暗暗罵起來,多少年了,這個男人雖然霜白了頭發,卻依然優雅雍容,那張臉縱算生了皺紋,還是峻朗如軒月,讓人難以忘懷。

“元公,別來無恙?”諸葛亮扶著門笑道,笑容很好看。

趙直翻翻眼睛:“還沒死。”

“許多年了,元公的脾氣依然沒變。”諸葛亮笑道,緩緩走去屋裏坐下。

趙直反唇相譏:“許多年了,丞相的狠辣也依然沒變,遣個蠻子來請我,我不願意,便動武力把我捆住。一繩子綁在黑屋裏幾日幾夜,這是請麽,分明是劫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