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李太後欲廢萬歷帝 內外相密謀恭默室(第4/4頁)

張居正一聽話中有話,假裝不解地問:“馮公公何出此言?”

馮保盯著張居正,忽然壓低了聲音,肅容說道:“張先生,這裏沒有外人,你我又是多年的老朋友,今兒個,咱們倆得掏心窩子說話。”

“你想說什麽?”馮保的表情讓張居正略感驚詫。

“你還記得上次咱將侄兒馮邦寧綁來內閣負荊請罪時,說過的那句話麽?”

“什麽話?”

“咱說,皇上長大了,也變了。”

“長大了肯定就要變嘛。”

“但皇上的變,卻是讓人不放心。他如果僅僅只是貪玩,沉湎酒色倒也沒什麽。但他已學會了剛愎自用。凡事好自己拿個主意,已不把咱這個大伴放在眼裏了。對你張先生,也只是應付而已。”

盡管張居正覺得馮保的話言過其實,但出現在朱翊鈞身上的一些苗頭也確實引起了他的擔心。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在他回江陵葬父期間,朱翊鈞強令要從太倉劃撥二十萬兩銀子到內廷供用庫,作為他賞賜內侍宮女的私房錢。對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總想找一個適當的機會與李太後談談,但自李太後搬出乾清宮後,名義上她已經“還政”於皇上。因此張居正想見她再沒有過去那麽容易。現在,聽馮保的口氣,他似乎傾向於撤換皇帝。但這是牽涉國本的大事,稍一不慎就會引發動蕩導致政局不穩。在沒有探明馮保的真實態度之前,他不想馬上表明自己的想法,於是問道:

“李太後的意思,是讓潞王接替萬歷皇帝?”

萬歷皇帝有一個同胞弟弟,今年才八歲,去年被封為潞王。如今同李太後一起住在慈寧宮中。

“是的,”馮保答,“張先生,如果換成潞王當皇帝,對你我來講,興許是一件好事。”

“唔?”

“他比萬歷皇帝小了九歲,小小年紀坐在皇位上,你這顧命大臣的角色,最低還可以當十年。”

馮保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非常露骨。張居正再次感到這只“笑面虎”的心狠手辣。他不但希望手下服服帖帖,同時也巴不得將皇上玩於股掌之中。多年來,張居正一直對這位赫赫內相存有戒心,但他高明的是,馮保卻從未有所察覺。眼下,馮保說出這番話來,他知道不能硬頂著唱反調,那樣勢必會引起馮保的猜忌——得罪了這個人,就等於失去了內廷的奧援。此情之下如何應對?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好在張居正處變不驚,再復雜困難的局面,也總能夠應付裕如。接了馮保的話,他回道:

“多謝馮公公,凡事都為不谷著想,這份情誼,我是沒齒難忘,但依不谷陋見,廢掉萬歷皇帝,似有不妥。”

“不妥在哪裏?”

“在於咱們沒有摸清楚李太後的真正心思。”

“啊?”

張居正接著問:“馮公公,你認為李太後是真心實意要廢掉萬歷皇帝?”

“她不真心實意,幹嗎天不亮就跑到奉先殿?”

“說得簡單一點,她這是在氣頭上做的事情,等氣一消,想法就變了。若再往深處想,這說不定是李太後在變個法兒試探咱們兩個呢。”

“她試探咱們什麽?”

“馮公公你不要忘了,六年前隆慶皇帝咽氣兒的時候,命高拱、高儀、你和我四人為萬歷皇帝的顧命大臣。如今,高拱與高儀都已先後去世,顧命大臣就只剩下你我兩個。先帝把當今聖上托付給咱們,咱們卻聯手將他廢掉,千秋後世,將會怎樣看待咱們兩個?”

“這……”

“萬歷皇帝尋歡作樂,李太後痛心是真,想教訓他也是真,但廢除他卻是假。她想借此試探一下咱倆對皇上的忠心,恐怕是其真正的動機。”

馮保仔細思忖,覺得張居正的話有幾分道理,不免嘆道:“如果真是這樣,李太後的心機也就太深了。”

張居正笑道:“你侍候太後這麽多年,還不知道她作事的風格嗎?”

馮保一怔,心有不甘地說:“你我現在就去平台見李太後,咱們先別作什麽結論,一切都見機行事。”

張居正不再說什麽,跟著馮保出了恭默室。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