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午門廷杖血飛似雨 微臣忤旨氣貫如虹(第3/4頁)

馮保趕緊擦去眼淚,佯笑著說:“看到萬歲爺長大了,老奴才心裏高興;”

“記得朕十一歲時,元輔張先生就教導朕,為天子者,須得仁服天下,威加四海。前幾年富民強兵多行仁政,這回廷杖吳中行等四人,便是威加四海的開始。方才剮聞到一點血腥,你大伴就以為朕害怕,豈不笑話。如果連這一點血腥都見不得,如何行天子之威?”

朱翊鈞一邊看廷杖一邊議論,那神情像是在看一場精彩的折子戲。馮保內心中恨不能行刑兵士把這幾個犯上作亂的“罪官”杖死,但平常他卻連殺雞都不敢看。所以,一見這血腥場面,他的胃就朝上翻直想作嘔。朱翊鈞大約看出了馮保的悸怕,便奚落道:

“大伴,你倒真是有點婦人之仁。”

馮保嘿嘿笑著,一臉的無奈,忽然,他指著端門方向,對朱翊鈞說:

“萬歲爺,你看!”

朱翊鈞探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九品官服的年輕官員獨自一人穿過端門,走進了空蕩蕩的廣場。朱翊鈞禁不住好奇地問:

“這個人要幹什麽?”

獨自走進午門廣場的這個年輕官員,名叫鄒元標。

卻說廷杖之後,為了防止在現場引起騷亂,理刑官立即下令散場,待所有的官員散盡後,小校讓兵士將地上四個血人拖出去交給家屬。兵士們將氈上的白布一曳拖向端門,廣場上頓時留下四道殷紅的血跡。

四名“罪官”的家屬,打從天不亮就跑到端門外守候,如今見四人被拖出來,一個個皮開肉綻氣息全無,頓時都放聲痛哭。此時這端門外,除了家屬,還有不少平日與“罪官”們有交誼的或者說同情他們的一些年輕官員,也都趕來這裏。他們不忘請來救治的郎中,在一片震天價的號啕中,郎中們開始手忙腳亂的救治。這四人雖然昏迷不醒,但嘴巴卻全都大張著,皆因他們嘴中“咬”著的木棒兒被拿下了,昏迷中顎骨又不會動,故都合不攏。這樣倒給救治提供了方便。郎中們將事先已準備好的蚺蛇膽浸在一小盅黃酒中,倒進他們的嘴。民間一直流傳著蚺蛇膽可以讓人還陽的說法:吞了蚺蛇膽,再來給他們包紮。刑杖打的都是下身,屁股與雙腿被打爛,白厲厲的骨頭都已顯現出來。這悲慘的傷情,讓在場的不少女眷都嚇得昏厥過去。郎中們在包紮時出現

了困難,零零碎碎的肉末到處都是,他們無法再植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敷上大量的金槍藥,給他們止血止痛。

鄒元標也是極早趕到端門外守候的,如今眼見這搶救的場面,他感到五內俱焚。他是今年秋闈大典中剛剛得中的新科進士,穿上補服才不到兩個月時間,分配到刑部觀政。考中進士前,他在老家江西省吉水縣就很有文名,他的老師胡直是嘉靖年間進士,師承王陽明心學,亦是海內聞名的碩儒。鄒元標秉承老師衣缽,倡和衷濟世無為治國之說,因此對張居正施行的吏治與財政改革大為不滿,認為是苛政。奪情風波發生後,他密切關

注,但因是新科進士,人微言輕,沒有多少人理會他,就連同在刑部的艾穆,也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湊熱鬧的熱血青年,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昨天,當艾穆沈思孝上折引起皇上震怒並傳旨要將他們廷杖時,鄒元標幾乎沒有認真思慮,就連夜趕寫出一份抗疏,準備在今天廷杖之後,再次呈給皇上。

看到吳中行等四人在郎中們的救治下,都悠悠恢復了鼻息,鄒元標便擡腳向端門走去,守門的兵士把他攔住不準通行,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說道:“刑部有急折,差我送呈皇上。”兵士聞聽再也不敢阻攔,遂放過了他。

此時的午門廣場,已是空空蕩蕩,一些兵士正在打掃清洗地上的血跡:那四塊氈旁,積血攤攤,碎肉離離。鄒元標走到跟前,對著地上的血跡佇立良久,這時,一位兵士上來幹涉,要他趕緊離開,他才噙著兩泡熱淚踱到左掖門下。

“你要幹什麽?”左掖門守值禁軍問他。

鄒元標回道:“刑部遞折。”

聽說遞折,門內太監便轉出身來,問道:“是何折子?”

鄒元標怕直說太監不敢送呈,便撒了一個謊,回道:“關於冬季決囚事,刑部請示皇上。”

太監也不深問,接過折子回到門內。此時,還呆在城樓上的朱翊鈞,早差人下來要看看鄒元標究竟要幹什麽,這會兒便從太監手上接過折子,飛快地跑回樓上。

聽說來者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刑部觀政鄒元標,朱翊鈞便狐疑地問:

“刑部怎麽會派一名觀政前來遞折?快念一念,看這道折子說些什麽?”

馮保展開折子,剛看了《再諫張居正奪情疏》的題簽,臉色就勃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