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午門廷杖血飛似雨 微臣忤旨氣貫如虹(第2/4頁)

褲子褪了,四個光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幸好在場並沒有一位女子,但向以儒雅自命的高官大僚們,依然覺得這種褻瀆斯文的作法不能接受,許多人都閉上了眼睛。

廷杖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小校逐一檢查過,回到台前向朱希孝稟告。其實,朱希孝自己也早就看得真切。眯著眼,他再次瞧了瞧四只在日頭底下反光的肉腚,以及每名罪官前負責行刑的兩名杖手,他輕輕一點頭,小校立刻反身,喊出了一個響徹蒼穹令人驚怖的字:

“打!”

“打——”

這聲音在午門前的高墻內回蕩。一些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一些睜開的眼睛又趕緊閉住。

幾乎在同時,八支刑杖一起舉起。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沉重的鈍器擊在肉體上的聲音:沉悶,喑啞,卻有著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第一杖下去的時候,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昂起頭來,因為是第一杖,他們還能對疼痛感迅速作出反應——猶如一瓢滾沸的油潑在屁股上:

肉末橫飛,鮮血噴濺。

但是,在場的所有觀刑的官員,卻聽不到揪人心肺的哀嚎,受刑者的嘴被堵住了。因為他們的身體亦被拴死,所以也見不到他們作任何掙紮與扭動。

“九、十……”

“二十、二十一……”

“四十五、四十六……”

專門有一位兵士在高聲報告杖擊的次數,每一個數字喊出來,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每一位觀刑者的心窩子裏。不過,這些數字對受刑者本人,已不起任何作用,十幾下以後,他們就全都昏死了過去。

“四十九,五十……”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這個數字剛報出來,吳中行與趙用賢兩人的杖刑就告結束,而艾穆與沈思孝要多打二十杖,往下的每一杖,更讓觀刑者驚心動魄。

停杖的二人,躺在那裏已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而繼續挨杖的二位,任你杖下如雷,他們一動不動,每一杖像打在棉花上。須知這些行刑的兵士(包括他們的班頭,那名站在朱希孝之側的小校),昨日都得了賄賂——趙志臯一班詞臣人上托人保上托保找到他們,暗中塞了他們一大把銀子,央求他們今日手下留情。小校答應留他們四人一條命。不然,若是行刑士兵使壞,十杖之內就可以把你骨頭敲碎,三十杖內就可以讓你斃命。今天,行刑兵士的確暗中使了花招,盡管表面上他們把刑杖舉得高高,揮下去也十分猛烈,但在挨近受刑人身體的那一刹那,他們手腕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勁往回收了許多。而且,他們下杖盡量不落在關節處。盡管這樣,畢竟這帶有鐵皮倒刺的檀木杖威力太大,受刑人雖然能撿回一條命,但那血肉橫飛的活罪,依然慘絕人寰。

“七十八。”

喊到這個數目,行刑兵士手中的刑杖慢了下來,他們一個個滿頭大汗,這些橫肉面生膀大腰圓的兵士也都累得氣喘籲籲,手臂發軟。

“七十九!”

“八十——”

喊到這最後一個數目,報數者將余音拖得很長,就在這拖音中,行刑兵士扛著八支帶血的杖,一字兒走進左掖門邊的值房。刑場兩廂的官員,都不約而同長籲一口氣。

朱希孝在整個行刑期間,緊張得出了一身大汗,如今背心發涼:他瞅了瞅地上躺著的四個大血人,趕緊車過臉去,對小校說了一個“散”字。

小校又跨前一步,高喊:“列位官員,散場——”

頓時間,兩邊廂官員像潮水一般向端門湧去。他們既不互相議論,也不敢在這裏多留一會兒。不消片刻,觀刑的官員就退得一個不剩:其實,無論是今天的理刑官朱希孝,還是觀刑的上千名官員,及這四個受刑者,都不知道他們的主宰者——十五歲的皇上朱翊鈞,打從辰時起,就在馮保的引領下,偷偷地登上了午門城樓。在罩著薄紗的木格窗欞後頭,他們觀看了整個行刑的過程,當那血肉橫飛的場面出現,馮保擔心皇上受到驚嚇,便從旁小聲說:

“萬歲爺,別看吧,這場面太血腥。”

朱翊鈞卻盯著刑場目不轉睛,以無比興奮的口吻說道:“大伴,你怎麽這麽沒出息!”

“萬歲爺,您?”

朱翊鈞回過頭來,盯著馮保,眼眶裏競射出與他的年齡毫不相符的殺氣,一字一頓說道:

“大伴,到今天,朕才嘗到當天子的味道。”

馮保如被灼熱的火苗燙了一下,渾身一震。他陡然感到眼前的朱翊鈞再不是當年那個滿臉稚氣童心未泯的小皇上了,心下一酸,眼角競滾出了淚珠。

“大伴,你怎麽哭了?”朱翊鈞驚詫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