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說清田新官三把火 論星變名士一封疏(第4/8頁)

“理是這個理兒,”吳中行艱難地挪了挪膝蓋,說道,“只要記住咱們是為了捍衛朝廷的綱常而下跪,咱們的膝蓋,就不會感到疼痛:”

剛說完,猛聽得趙用賢“哎喲”一聲,吳中行扭頭看去,只見趙用賢身子撲倒在地。原來他因膝蓋生疼,身子不住地搖晃,旁邊的緹騎兵嫌他不老實,故在他的後腰上踹了一腳。由於鐵木枷鎖得太緊,倒地一傾,把趙用賢的頸子劃開一道大血口子,鮮血流了出來。緹騎兵又把鐵木枷一拉,扯起趙用賢重新跪正。吳中行與趙用賢對視一眼,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們深知與這些文墨不通的緹騎兵講理猶如對牛彈琴,只能自討苦吃。看到趙用賢血人一般,雙目圓睜跪在那裏,好像隨時都會跳起來與人拼命。吳中行怕他真的起爆,便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言道:

“汝師兄,跪著也是跪著,咱們何不趁這大好光陰,做點咱們該做的事。”

“做什麽事?”趙用賢問。

“咱們聯詩如何?”

“聯詩?”趙用賢瞟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兇神惡煞的緹騎兵,笑道.“記得金粉六朝時有兩句詩‘門外韓擒虎,樓頭張麗華’,寫某皇帝的風流事。如今你和我,身邊不缺韓擒虎,卻沒有張麗華。所以,咱們既不是昏君,更不是昏臣。”

“那是什麽?”

“是咱大明皇朝的殉道者。”

“此評允當,”吳中行低頭看了看頸子上套著的沉重的鐵木枷,又擡頭看了看淡雲飄逸的藍天,苦笑著問,“汝師兄,你不想聯詩了?”

“聯吧,你出題兒。”

“好,就用這枷字起韻吧。”

吳中行略略沉思,便吟道:

十月輕寒戴鐵枷

趙用賢素有捷才,立刻聯上一句,並又出一句:

書生自賞血如華。

午門長跪丹心壯,

吳中行把趙用賢的聯句復誦一遍,又吟道:

禦苑流風燕子斜。

禁鼓聲聲聞帝闕,

趙用賢一笑,一邊打腹稿,一邊說道:“帝闕之禁鼓,該用什麽對?子道兄,你這是故意整我。”

吳中行知他故意賣關子,便催促道:“誰不知道你有七步之才,快對上,不然罰你。”

“怎麽罰?”

“一炷香工夫,不準挪動膝蓋。”

趙用賢瞟了瞟站在身邊的緹騎兵,嚷道:“你比韓擒虎還要

惡毒,聽著,我有了。”說著吟出兩句:

浮雲片片掛檐牙。

春來春去長安道,

這時來午門看熱鬧的人又多了起來,兩位詞臣都有股“人來瘋”的傻勁兒,一時間思如泉湧,你來我往聯得好不暢快:

花落花開處士家。

我因朝奏終成禍,(吳中行)

誰苦今晨未品茶?

枯舌生津思好句,(趙用賢)

忠肝沸血化煙霞。

三杯小醉饒絲竹,(吳中行)

九死余生對暮鴉。

敢為綱常成死諫,(趙用賢)

終叫社稷免咨嗟。

吳中行這一句對得有些勉強,但一時也覓不來好詞替換。他此刻也想弄個生僻的上句來難一難趙用賢,正攢眉沉思,忽聽得有人朗吟了兩句:

人生自古誰無死,

天道無窮地有涯。

吳中行與趙用賢兩人只顧得吟詩,全然不知身邊圍觀的人已越聚越多:聽得有人接句,忙擡頭來看,只見艾穆已站在他們的面前。

“和父兄,原來是你。”吳中行一陣驚喜。

艾穆單腿跪下,一邊掏出手袱兒替趙用賢擦拭頸上的血跡,一邊說道:

“看你們在這裏旁若無人地鬥韻,艾某實在欽慕。二位受此冤屈,猶苦中作樂,真名士也。”

“苦倒沒什麽苦,”吳中行強忍著疼痛,取笑道,“就是手箍死了,撓不了癢癢。”

趙用賢也咬著牙巴骨硬撐,附和道:“如果有人替我撓癢,跪他十天半月又有何妨。”

艾穆看著地上的血跡,只覺心揪得很,便伸手去把趙用賢的鐵木枷往上擡了擡,想讓這位冒著虛汗的大胖子輕松一些。緹騎兵見他動作越格,便頓了頓手持的哨棒,嚷道:

“這位大人,請站開些。”

艾穆不理會他,仍用手擡著枷,趙用賢怕他吃虧,低聲提醒道:

“和父兄,快依他說的辦,這些兵爺是狗臉上摘毛,說翻臉就翻臉的。”

緹騎兵雖不懂詩,但耳朵尖,卻把這句話聽進去了,頓時又一腳把趙用賢踹翻在地,吼道:

“你敢罵人,看老子不揍死你。”

艾穆趕緊把趙用賢扶起,霍地站起身來,雙目如電逼視著緹騎兵,厲聲喝道:

“大膽兵賊,竟敢侮辱斯文,定不能饒你。”

“你想怎麽樣?”

緹騎兵一提嗓子叫起來,執行任務的這一隊緹騎兵本有二三十人,聽這邊一叫喊,便提著兵器都圍了過來。在刑部點卯之後一同前來的沈思孝生怕艾穆吃虧,忙把他扯出人群。翰林院裏的一幫詞臣在趙志臯的帶領下也早都趕來這裏。他們不是來看熱鬧,而是來想辦法疏通執法的錦衣衛緹騎兵,力爭讓兩位受刑的同僚少吃一點苦頭。見艾穆與緹騎兵發生爭執,趙志臯忙趨上前去,偷偷地把一只銀錠塞到領頭的小校手中.腆著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