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說清田新官三把火 論星變名士一封疏(第2/8頁)

卻說昨日早上,他剛用過早膳,門子就來報,說是翰林院編修吳中行已在門廳候著,請求拜謁。張居正雖然足不出戶,但不斷有耳報神前來稟告外頭大小事體。所以,對吳中行到處串連反對他奪情的事,他早有耳聞。對這位門生的才華,張居正是欣賞的,正是由於他的青睞,吳中行才得以成為庶吉士而留在翰林院,並被升為編修。張居正沒想到自己信賴的人,競挑頭兒與他唱對台戲,因此對吳中行由欣賞而變成了極度的反感。現在聽說他來求見,張居正本想拒之門外,但轉而一想,何不趁此機會當面聽聽他的想法,遂讓門子把他領進花廳。剛一坐下,張居正也不吩咐賞茶,而是板著臉劈頭問道:

“你為何事前來?”

吳中行雖然放蕩不羈,但在座主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那一股子好不容易攢起的傲氣兒頓時就泄了。他躲開那灼人的目光,小聲說道:

“門生給老座主送一份折子來。”

“什麽折子?”

“老座主看過便知。”

吳中行說著就把他遞進大內的那份折子的副本遞給了張居正。雖然張居正胸有城府處變不驚,但看了折子後仍不免詫異地問道:

“折子送進去了?”

“早上剛送進,想必這時候皇上已看到了。”

“你想要如何?”

“沒想到如何,”吳中行鼓著勇氣說,“門生難以附和奪情之議,既給皇上上折,不敢不稟告老座主,若有得罪,還望老座主原諒。”

吳中行說罷一個長揖辭別而去,氣得張居正七竅生煙。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門生彈劾座主,這是國朝二百年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偏偏去年的劉台,今年的吳中行,都是他的門生。他頓時感到受到極大的侮辱,也為士林對他的誤解而深感痛心。當天晚上,當他得知皇上已下旨將吳中行與趙用賢抓進錦衣衛大牢時,他才略感寬慰。今天,聽到太監宣讀的皇上對他再行慰留的諭旨,他的本來七上八下的心情,更是如有一團亂麻塞進。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遊七前來推門稟報說王國光、王崇古兩人來訪。張居正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命遊七將他們二人領進書房。一坐下,王國光就說道:

“上午,皇上就把再次慰留首輔的諭旨傳到吏部,想必首輔你本人也已收到了。”

“喏,還在案台上擱著呢。”

張居正指了指台子上的旨匣,王國光瞟了一眼,又道:“聽說吳中行與趙用賢二人,早上剛揮到午門枷拷示眾時,圍觀的人就擠得密不透風。道他們不是的雖然有,但同情他們的人,竟然占了多數。”

“這就是邪氣,”王崇古開口說話聲如洪鐘,他氣憤言道,“一幫子酸秀才,狗屁不懂偏還要議論國事,這邊火燒房子,那邊死了爺,你是先哭爺,還要先救火?這道理淺顯不過了,還扯啥子橫筋!”

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雖是讀書人出身,但因長期生活在軍幕之中,早把那點兒窮酸斯文銷磨凈盡,說話直來直去從不拐彎兒,張居正喜歡他這脾性,便接他的話言道:

“問題在於吳中行這些人,並不認為眼下朝廷的局勢如同救火,他們反倒認為現在是國泰民安,既無外患又無內憂的大好光景呢。”

“這就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王國光插話說,“前幾年財政改革績效顯著,太倉裏現存了幾百萬兩銀子。但是,船到中流,不進則退,眼下正是在進退之間,是在節骨眼兒上,這局勢類同救火。”

王崇古附和道:“幸虧皇上英姿天縱,看得清情勢,所以一再慰留首輔。”

張居正非常感激兩位政友的理解與支持,他再次把擱在案台上的旨匣瞟了一眼,動情地說:

“吳中行折子中所言之事,也並非全是妄語。不谷離鄉十九年,就再也沒見過家父,老人家一旦謝世,作為人子,我的確應該即刻奔喪,憑棺一慟,再為他守墓三年。但皇上不讓我離開京城,一邊是忠,一邊是孝。作為人臣,我不能不忠,作為人子,我孰能不孝?這麽多天來,我一直為這兩個字苦惱,一時抉擇不下。翰林院的那幫詞臣,以為我貪戀祿位,真是可笑之極。”

王國光說:“叔大兄,平心而論,為天下計,你的確不能離開京城。”

“汝觀兄,眾口爍金啊!”張居正痛苦地搖搖頭,道,“不谷想好了,準備再次上疏乞皇上開恩,準我回江陵守制。”

“寫則可寫,但依咱之陋見,皇上決不會同意。學甫兄,你說呢?”

王崇古正愣瞧著窗外的槐樹出神,見王國光問他,連忙回道:

“汝觀兄所言極是,首輔,家嚴既已棄養,心中存孝即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