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說清田新官三把火 論星變名士一封疏(第3/8頁)

張居正長嘆一聲,說道:“如果宦海中人,都像你倆這樣通達,我張居正怎會被逼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王崇古見首輔被奪情事弄得神情沮喪,情知再說下去只會徒

增煩惱,便換了個話題說:

“叔大兄,咱邀汝觀兄今日來拜謁,為的是清丈田畝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汝觀兄已講得詳細。咱倆議過,這件事開展起來,必定阻力很大,依不谷之見,得用一點雷霆手段。”

“用何雷霆手段?”張居正問。

“聽汝觀兄所言,首輔的意思是先在山東開始?”

“是,”張居正點點頭,“楊本庵決心甚大,在他那裏先行一步,試試風頭。”

“肯定推進很難,不谷擬從部衙中抽調一名侍郎前往督陣,不知首輔意下如何。”

“很好,派去的人,一定要勇於任事。”

“這個請首輔放心。”王崇古仍如在帳幕中議論軍事,大有縱橫捭闔的氣勢,他侃侃言道,“若欲振士氣,不谷與汝觀兄商議過,首先得殺猴給雞看。”

張居正眉梢掠過一絲難得的笑意,說道:“人家殺雞嚇猴,你偏要殺猴嚇雞,說說你的打算。”

王崇古回答:“不谷分析,只要重新清丈田畝的咨文到省,陽武侯薛汴與衍聖公孑L尚賢兩人一定會反對,咱的意思,先從他二人中找出一只‘猴兒’來。他只要一蹦跶,立刻就逮起來。還有一些大戶,比起他們來,只算是‘雞’,‘猴子’咱都敢殺,你‘雞’還算什麽?你只要一動,咱就把你掐住。”

“方才學甫兄所言,就是他倡議的雷霆手段,只是這樣一來,就會有許多的侯爺王爺跑到皇上那裏去告刁狀。”王國光跟著補充說,“首輔你還記得隆慶六年秋上的事麽,咱們施行的胡椒蘇木折俸,本已取得聖意,但幾個侯爵跑到李太後面前一哭訴,李太後立刻就改了口風。弄得咱們左右不是人,差一點被那幫混蛋算計了。”

“這種事情保不準還會發生,”張居正伸了伸腰,一邊思考一邊說道,“就拿薛汴來說,他的陽武侯是世襲的,有成祖皇帝親自頒賜的鐵券金書,任何時候都能免死罪,所以他才敢胡作非為。能把這樣的‘猴子’懲治一下,對於減除清丈田畝的阻力,是有百利而無一弊。學甫兄,你可以把這層意思,先向楊本庵吐露一二,讓他有個準備。”

“好,我回到衙門就急速辦理。”

三人把這件事議得透徹,告辭之前,王國光又斟酌著說道:“叔大兄,有一件事還想征詢你的意見。”

“何事?”

“吳中行與趙用賢兩個書呆子,這會兒還戴著枷,跪在午門外示眾哪。”

“聽說皇上要他們罰跪三天?”張居正問。

“是的,”王國光說,“他們二人還不服氣,跪在那裏昂頭一丈。但三天以後,該如何處置他們呢?”

“這要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已有旨意到部,要吏部先拿出懲處意見條陳上奏。咱接任不過兩天,哪件事該如何辦理,腦子裏還是一盆糨糊,所以特來討教。”

王國光樣子極虔誠,但張居正感到他似乎有推諉之意,心裏頭略略有點不高興。正思慮著如何回答,王崇古插進來直捅捅言道:

“對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喙狂人,應該予以嚴懲。”

王國光回道,“嚴懲肯定要嚴懲,但總要有法可行。”

王崇古不屑地一笑,揶揄道:“什麽叫法,皇上的旨意就是法,皇上讓吏部拿條陳,這實際上就是要嚴懲了。”

“但嚴懲亦應有度,殺頭、戍邊、開籍都是嚴懲,咱該取哪一種?”

張居正見王國光確實是因為不懂才拿不定主意,心下稍安,他制止了兩人的爭論,說道:

“去年劉台上折汙告,皇上下旨判他五千裏外充軍,不準回籍。此次吳中行趙用賢二人與他所行之事差不多,懲處之輕重,亦可參照執行。”

張居正一錘定音,二人再無話可說,當下告辭出來,起轎回府。

過了一夜,第二天麻麻亮,緹騎兵就把吳中行與趙用賢從鎮撫司大牢中提出來,押解到午門前的廣場。昨日已跪了一天,兩人的膝蓋都磨破了皮,蹭一下都痛。緹騎兵毫無憐憫之心,一到廣場,就把兩人推倒跪下,頸子上戴著四十斤重的鐵木枷,手圈在裏頭連轉動一下都不可能,腳下的磚地又都硬得像鐵,膝蓋一碰上去,剛結了血痂的地方頓時間又被磨破,鮮血滲了出來,濡濕了褲腿。趙用賢雖是個胖子,但忍耐力顯然比不上吳中行,跪在那裏齜牙裂嘴地難受,瞧他那副模樣,吳中行不免擔心,問道:

“汝師兄,你熬得住麽?”

“熬不住也得熬,”趙用賢仍不改心高氣傲的脾性,自嘲道,“戴枷罰跪,這也是讀書人必修的功課。過了這一關,方可稱天下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