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李國舅弄玄扮妖道 孫督造報憂啟釁端(第4/7頁)

“啥事兒?”馮保俯了俯身子。

李高瞅了瞅門外,神秘地說:“去年底,咱爹央人在滄州看了塊吉地,想修墳呢。”

李高話音一落,馮保就知道意思了,當今的老國丈,又要變著法兒向皇上伸手要錢了。按朝廷規矩,皇親國戚修建墳寢,朝廷可適當補助。既不是為難事,馮保心下略寬,問道:

“武清伯修墳,好哇,擇的地怎麽樣?”

“說是塊好地,風水先生說,得把那架山整個兒買下來,山上有幾戶人家,得遷走。”

聽話聽音,馮保知道武清伯要獅子大張口了,便說:“江湖上的風水先生,多半是些混飯吃的,武清伯的吉地,要經過欽天監踏勘核實。”

“咱爹說了,事情該怎麽辦,咱們按朝廷的章程,只是這花錢的事……”李高說到這裏把話頭打住,看了看馮保的臉色,又接著說,“咱爹說,請老公公您預先給咱姐通個氣兒。”

“這個好辦,我回去就講。”馮保一口應承,又出主意道,

“你回去告訴武清伯,他那裏先把折子寫好,通過宗人府送進宮裏頭。”

“多謝老公公了。”

李高正事談畢,見門口總有人晃來晃去,知道馮保還要會見別人,便道謝告辭,臨行前,端起面前那盅八寶茶一飲而行,隨手就把那只薄胎的福祿壽青花盞朝地上一摔,“叭”的一聲茶水汙了一地,馮保瞧著一地碎片,皺著眉頭問:

“國舅爺,這是為啥?”

“圖個吉利,歲歲(碎碎)平安!”說罷扮了個鬼臉,仍舊揮舞著幡竿告辭走了。

他前腳剛出門,徐爵後腳就領了一個人進來。只見這人穿了一件墨色西洋布的絲棉直裰,絎邊用的是鵝子黃的蟒絨,罩在直裰外頭的裘襖是用荔枝紅的雲緞面料制成,頭上戴了一頂用牦牛尾毛織成的高檐桶子珍珠冠,腳上穿了一雙墨絨布襪兒,踩著雙千層底的蘇州官樣布鞋,系在腰間的帶子也是用加厚的墨色西洋布制成,上下滾了兩道細密的荔枝紅彩邊,帶頭絳子上的吊墜兒是一只板栗大小的翡翠麒麟,這身華貴脫俗的打扮,立刻引起了馮保的注意:

來人一進門,就提了提直裰的下擺,在馮保面前小心翼翼地跪下納拜,振聲唱喏:“小可郝一標,叩見馮老公公。”

“起來起來,都老熟人了,講這客氣做甚。”馮保雖坐在椅子上不動身子,但笑容可掬,吩咐徐爵,“給郝員外看座。”

徐爵忙引著郝一標坐到馮保右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即便這位七彩霞老板是京城裏頭富可敵國的首富,且平常與徐爵過從甚密,但真打真想見馮保一面卻也不易。去年聽說馮保要捐資修繕丘祖殿,郝一標主動提出代捐兩千兩銀子。馮保領了這份人情,因此,才肯在這白雲觀裏賞臉見他。

賓主坐定,小道人進來重沏了滾茶。馮保小呷一口,瞅著一身光鮮的郝一標,問道:

“郝員外,你這身直綴,是用何布料做成的?”

“西洋布.”郝一標恭敬回答。

“哪兒產的?”

“聽說是波斯國那邊過來的,但究竟是不是波斯國產的,小可一時也考證不出。”

“唔,波斯國,那是多遠的地頭兒啊!”馮保贊嘆著說,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道,“倭國的鳥布,高麗國的馬尾布,質量都好,常言道蘇松杭嘉四府衣被天下,為啥就生產不出這等好布。”

“各國有各國的出產,彼等夷島番邦,雖是小國,卻也有稀世珍品.”郝一標儼然以行家的口氣回答。

馮保笑了笑,又道:“前年秋上,李太後選了你七彩霞的七八種布樣兒,已是十分的滿意,現在,可又有新的?”

“有是有,只是不知太後喜歡什麽樣兒的。”

“改一天,你把各種新樣布料都送到宮裏頭,咱讓李太後親自挑選。”

“小可謹遵吩咐。”

說到這裏,馮保又把郝一標身上的衣服瞅了一遍,問:“你這西洋布,一縑值多少錢?”

“五十兩銀子。”

“這麽貴?”

該如何回答這一問,可叫郝一標犯了難:因自國朝以來,朝廷就有明禁,不準民間與外國通商。到了嘉靖朝,因為東南沿海洋面上海盜猖獗,時常有倭寇來犯,不但在海上劫掠船只殺人越貨,更屢屢登陸騷擾,甚至攻城拔寨,為害劇烈。嘉靖皇帝便下詔實行了最嚴厲的海禁。凡敢於與倭寇通商者,一經查出,不但貨物全繳焚毀,當事者本人處以大辟之刑,全家流放口外。隆慶朝後,海禁雖稍有松動,但海上貿易仍屬於禁止之列。一些商人為利所趨,有時仍不免偷偷摸摸出海通商。這樣就面臨雙重危險:一是官府的追查,二是海盜的搶劫。這兩樣只要遇上一宗,立刻就會招致殺身之禍。但是,賺錢逐利是商人的天性,賠本的生意沒有一個人去做,只要能賺到大把的銀子還是有不少人甘冒殺頭的危險。郝一標便屬於後者。他在江浙一帶的外海經營私貨貿易已有四五個年頭了。為了對付海盜,他招募了一批不怕死的強徒充當商船護衛,為了貨物順利登岸,他收買了一大批臨海府縣的官員,打通了所有關節,總之是處處逢迎通行無阻。隆慶之後,南北二京爭奇鬥艷追慕浮華的風氣愈演愈烈。郝一標從海上弄回的各笛外國布料,總是供不應求。聽說李太後也穿上了七彩霞的“倭布”,郝一標的生意越發地紅火了。盡管他的生意是一口價,一應布疋貴得離譜,也總沒個滯銷的時候。這會兒從馮保嘴中蹦出個“貴”字兒,他便眼皮子發跳。屏神靜氣一會兒,他自認為斟酌透了,才小心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