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8 黃緣牽連紀府抄沒 宮變藤纏乾隆禁心(第6/8頁)



  “你有沒有要薦的人?”乾隆跨著門檻問道。

  “沒有。臣管著刑部,皇上要用臬司,或治安人材,臣夾袋裏還有幾個。”

  乾隆踏著緩重的步履出殿,在月台上踱著,看了看半掩在渾濁不清的霜雲中的太陽,死樣活氣的陽光無力地灑落下來,連自己的影子都漫濾沒有邊緣,他無奈地吞咽一口什麽,說道:“如今到了這地步了麽?”沉吟著又道,“你說的是……那就叫和琳去吧……軍機處給他傳旨,明日由阿桂帶進來引見。”正說著,見芍藥花兒從九龍壁那邊過來,便問道:“和卓氏身上熱退了沒有?用的誰的藥?”芍藥花兒賠笑道:“容主兒身子已經大安,用的小賀郎中的藥,萬歲爺昨個說寶月樓,容主兒想得一夜沒好生睡。賀太醫說要用冰片對丹參配茶給主子用,奴才剛從茶庫那邊過來。”乾隆道:“冰片對丹參再加茶葉那是什麽味道?別怕費事,搗碎了研未,用練蜜制成藥丸隨時服用,也方便,告訴你容主兒,寶月樓就是給她造的,往後日子長著呢!這幾天忙過去,太後皇後和幾個主兒都過園子那邊,不必著急的。”轉眼見秦媚媚也過來,便道,“你去吧——”又問秦媚媚,“什麽事?老佛爺要東西麽?”

  “老佛爺今兒精神好,想一口桐柏山磁白頂白衣庵的茶吃,奴才領了二斤,都是隔年的陳茶。老佛爺說看萬歲爺這有沒有新碧螺春,也使得的。”秦媚媚低著頭稟著,瞟了一眼劉墉又道,“主子娘娘那邊傳過來懿旨,說孟憲河的藥不好,用過了頭更暈,不許孟憲河進來看脈,老佛爺說這姓孟的向來待候著使還算小心,罰一個月的月例也就罷了,也叫奴才去傳懿旨……”他似乎有什麽顧忌,半吞半吐說著,又看一眼劉墉,把剩下的話咽了回肚裏。

  劉墉一門心思還想著如何再請旨詢問李侍堯紀昀處置辦法,根本沒留意這些話裏頭的微妙瓜葛。只知道太後皇後和容貴妃都有些欠安,乾隆國事家務都不稱心,自然心境不快……聽乾隆說道:“既然老佛爺想用太白頂的茶,你傳旨內務府——不,你傳旨和珅叫他立刻辦。回去稟老佛爺,就說我這就過去請安。皇後那邊太醫不如意,傳旨叫醫正進去看脈!”說著,話語裏已經帶著生氣,仿佛緩和自己心情似的又停片刻,這才對劉墉說道,“這就要過春荒了,青黃不接時分政務上三件大事,賑災防疫治安。裏頭有你一件,千萬要小心從事。銀子不敢在這上頭儉省,缺了你找和珅要,數目大了奏朕。處分紀昀李侍堯孫士毅這些大員,就是一刀一個都殺了,也只會官場裏魚鱉驚慌,老百姓才不在乎他們呢!教匪根子沒有除掉,治安再不好,星星之火加幹柴遍地,那個麻煩就大了。所以你當大臣,眼裏盯的心裏想的,不能只是幾個人事案子。明白?”

  “臣明白,遵旨!臣這就布置。有些冥頑不靈聚眾傳教的,臣以為也不必拘於定例,該殺該流的不能手軟,有些災荒重區,有囤積居奇見死不救的富戶,也要拿問枷號安慰百姓!”

  “很好!”乾隆賞識地看著劉墉,“你有工夫見見王爾烈,也可去見見颙琰,他們從下頭剛回來,看有什麽好法子,斟酌辦去——你去吧!”看著劉墉遠遠去了。乾隆似乎有點留戀地又望了一下奉先殿,嘆了一口氣移步下階,見王廉和高雲從指揮乘輿過來侍候,板著臉擺手道:“不用了,朕走幾步疏散疏散,叫他們到慈寧宮門口候著就是。”說著,徑自向景運門走去。

  景運門是大街東大門,自雍正年間在天街西側設軍機處,小朝會議都在養心殿,也在紫禁城西側,朝臣覲見因此都從西華門遞牌子。除了皇阿哥近枝宗室每日淩晨進毓慶宮讀書、太後齋戒、皇帝祭祖,景運門那頭永是門可羅雀的冷清寂靜。因此乾隆一出門便十分紮眼,乾清門邊守值大太監王仁十分眼尖,驚慌地輕呼一聲:“皇上過來了!”便領頭跪下,和珅於敏中二人在西永巷道口也看見了,忙也跪下迎駕,軍機處門前鐵牌子外站著幾十個官員正說閑話,都沒有留心他過來,覺得周圍氣氛不對,張皇顧盼間才看見了,一個個也瘟頭瘟腦跪下。

  乾隆散步走著,也許這裏地面開闊的緣故,郁重的心思放開了些,臉上已帶了微笑,見頭號侍衛巴特爾雄赳赳站在乾清門前給自己行注目禮,走近了,拍拍他肩頭笑道:“就要去盛京當將軍了,還來這裏站崗?十五固山公主隨你到任的吧,缺什麽,奏朕知道。”巴特爾是乾隆用十顆東珠一架望遠鏡從科爾沁王爺手裏換來的有罪奴隸,自幼就跟乾隆當了侍衛的,剛剛的五十出頭,黑紅雄壯的一個蒙古漢子,一身精悍之氣,見乾隆和自己說話,越發站得像個石頭樁子,粗聲說道:“俄羅斯不老實,我打俄羅斯,這條野狗不能進東北!我給大汗當將軍,還是大汗的大侍衛的。現在要走,想多見大汗幾面,多多站崗就能多多見您!公主舍不得太後,她夏天再去奉天的!”侍衛太監裏頭,他是惟一不自稱“奴才”的,直聲爽氣和乾隆說話,乾隆卻從不以為相忤,乾隆聽著連連點頭,笑道:“自然是這樣。奉天熱河朕幾乎年年都去,見面也很容易。你繞道巡視喀喇沁旗,科爾沁草原你也久違了,給你巡閱使名義,科爾沁王爺見了你也得跪接跪送!”他已說得喜笑顏開,“你是蒙古第一英雄,富貴錦繡不還鄉,好比穿著好衣服夜裏走路,明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