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7 拒外擾福帥赴藏邊 臨大禍學士急測字(第3/7頁)



  “臣焉敢不忠於事國事君?!”紀昀盡管早有預感,乍聞之下還是大驚失色,心裏一個驚悸渾身寒顫一下,就杌子前屈身跪下連連叩頭,臉色青黯蒼白得令人不忍逼視,顫聲說道,“一定有宵小之輩從中撥弄是非惑動天聽天視……臣愚魯粗質一介書生,跟從皇上數十年,從不敢有這樣大不敬心思的……求皇上聖聰明察……”他的聲氣已變得驚懼顫栗,眾人聽得心裏一陣陣發瘆……

  乾隆沉默著,手裏把捏著漢玉扇墜兒,看也不看眾人一眼,說道:“朕已經容忍你多時了!升官,你是極品大員;賞賚,從來你都是頭一份,你身為文臣,還能和侍衛一例用胙肉,國是大政顧問垂詢,問天良是把你當股肱心膂無雙國士用的。受恩如此,你怎麽報的?私縱家人通連官府,為芥豆小事傷害人命,成話麽?給河間知府寫過信沒有?——你不要忙著辯,還有,朕賞過你三處莊園四處住宅,為什麽還要在外地購置住宅田產?盧見曾的案子裏有沒有你的份?和戶部吏部有沒有關照?”他說得動了真氣,手指連連拍案又問,“盧見曾隱匿家產,是誰把抄家消息透給他的?還有更甚的,傅恒病重病故,這期間你說沒說過‘傅六爺一去,大清成多事之秋’?說沒有說過‘軍機處群龍無首’?!宮掖家務你也有高論!‘容妃寵信過於楊貴妃’,是不是你的話?你置朕於何地,又視朕為何如人主?”

  紀昀萬沒有想到,自己與家人門生子弟平日筵嬉酒熱私語的話都一一傳入乾隆耳中,心知早已陷入不測之地,聽著乾隆排炮似的連連質問,頭一陣陣發蒙,已是渾身冷汗濕透重衣。但他畢竟是久歷仕宦飽經滄桑的人,一陣混沌之後心思清明,如果真是“大不敬”的罪名,想再見乾隆一面比登天還難,因叩頭道:“紀昀有通天之罪,皇上誅之棄於豺虎不足以蔽辜……但求皇上默察臣心,原是放浪不羈之人,公論私情,臣視皇上如化日皎月,千古不遇之英縱聖主,昀固不肖,從未敢稍存慢瀆之心的……”他說得觸了自己情腸,驚悲哀慟還夾著委屈無以自白的心情一齊湧上胸臆,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伏地顫栗難以自勝。

  “本來要劉墉去傳旨給你的,要查看你的家產。你既然來了,當面說開也好。”乾隆說道,“且回去閉門思過,回頭還有旨意給你。從現在起不要到軍機處和四庫上當值了,但你的職銜還未免去,有事可由劉墉代奏。朕知道你們素來交好,對他的為人你應該放心的。”他頓了少頃,又道,“你退下吧!”

  “罪臣紀昀謝恩……”

  紀昀深深伏下身去,叩了頭艱難地站起來,淚眼模糊地又看乾隆一眼,低下了頭,蹣跚著腳步退了下去。

  “還有李侍堯,今天也由劉墉傳旨。”乾隆端起杯啜一口茶,皺了皺眉頭慍怒地說道,“這是什麽茶!”——順手連杯子從暖閣隔門扔了出去,“啪”地摔碎成幾片,三四個太監嚇得渾身哆嗦,跪著膝行上去收拾瓷片茶葉用小墩布蘸揩著金磚地面。乾隆接著說道:“他的事與紀昀不同,倒與國泰仿佛!廣州十三商行是他奏準封錮銷號的,但李侍堯從來就沒有真正管好洋務,十三行只是明裏轉了暗裏!朕拿他當先朝的李衛信任使用,可他一直在欺瞞朕!奉調北京,他又怕新任廣督查知他的隱情,又先走一步代十三行陳情,還受了人家十萬銀子,他單作一次生日就收了三百兩黃金——這樣的人,再有才也不能留!——要交部議處,人發獄神廟羈押,部議之後,該用典刑,朕也救不了他!”他轉臉看定了阿桂,“你怎麽看?”

  終於來了!阿桂被他問得身上一顫。從他回京,已經隱隱地感到軍機處要出大事。像是天上層樓猙獰的烏雲在逼近,電閃雷鳴都隱在雲後,種種小路信息都是沖著李侍堯和紀昀來的,又有什麽“傅恒病倒重起爐灶”的傳言像水底暗流般時時襲來。福康安帶喪請纓獲允他已經暗地松了一口氣,待得勝還朝,恩隆禮遇寵眷優渥覺得比傅恒還加了幾分,他已是放下了心,覺得穩下來了。不料這烏雲中的閃電還是擊了下來,一點也沒有猶豫,一點事先哪怕是暗示也沒有,一下於就擊倒了兩個紅極萬方的中樞大臣!方才乾隆一番厲色陳述中他才從懵懂中驚醒過來,已覺得自己這麽端坐著不合時宜,見問自己,忙長跪了下去,叩頭回道:“皇上雷霆之怒,奴才還在驚慌不安,一時還不能從容思量。他二人的事以前只是稍有風聞,奴才也有點出乎意料,想不到竟如此重大。”

  “紀昀就是軍機大臣。李侍堯是你舉薦的人,軍機處理應回避。”乾隆冷冷說道,“乾綱自在朕心掌握,未必一定先給你們招呼。於敏中也是一無所知嘛!當時調任李侍堯來京,於敏中也建議過的,恐怕也要給你們一點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