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8 黃緣牽連紀府抄沒 宮變藤纏乾隆禁心

  滿院欽差扈從和家人足有二百余人,聽一聲“傳諭”,立時岑寂下來,靜得令人心裏發瘆,紀昀衣裳寨寨略一整頓,撩袍伏地叩頭,微微帶著顫音說道:“罪臣紀昀恭聆聖諭……”

  “有旨問你,”劉墉的聲音淡得像放涼了的白開水,一點滋味也沒有,“獻縣侯陵屯村李戴因騾駒誤入你家莊田,吃壞數株禾苗,致使兩家紛爭官司,李戴由此冤死獄中。這個案子你事先知情不知情?”

  “回皇上話,”紀昀說道,“罪臣事先並不知情。家人宋遇從獻縣歸來,說李家騾駒到我家田中啃青,被家人扣留。因紀家本莊近宗親戚以為,李某把持詞訟魚肉鄉裏,趁其理虧要‘好好教訓’,要李家鼓樂吹打花紅彩禮來家謝罪。罪臣當時即驚得心寒膽顫,飛騎馳書命家人送歸幼騾,好言息事。書信未到,案子已經發了。平素教訓家人無方,致使家人在鄉非禮橫行欺壓良善,這就是臣的罪。皇上問我,並沒有辯處,我理屈詞窮。”

  劉墉聽了略一頓,“非禮無法欺壓鄉民,問你知罪不知”本是諭旨裏的問話,紀昀已經答了,便隔了過去,又問道:“李戴為此興訟,歷經省道府縣,均以‘微末勃谿不足立案’,發還縣審。李戴咆哮公堂辱罵縣令,皆因紀家仗勢欺人在前,官府承顏不公在後,以此罪入獄,含恨自戕,固然有李某心地狹窄的緣故。追本溯源,直隸省府縣各員亦有應當之罪,問紀昀有無從中囑托情事?”說罷目視紀昀。

  “有的……”紀昀渾身冷汗,伏下了身子,“罪臣幾次寫信,命家人依禮賠罪私下了結以免事情鬧大,李家又要求花紅彩禮鼓樂吹打送還騾駒……罪臣自以為初衷不欲為己甚,且罪臣身在天子近側,如屈就非禮之欲使李某鴟張跋扈更成一鄉之患,於理於法亦有不合,曾寫信給河間知府汪某,請彼居間兩為調停,公義私案無所害禮。這情事是有的,李某為此自裁,雖不是罪臣初意,但此信一出,府縣斷案己無公道可言,是李某之死雖非罪臣加刃,而猶是罪臣致死。人命至重,紀昀非禮於前不仁於後,有傷我皇上仁懷治國之至意,此罪尚有何說?惟求皇上重重懲處,以戒人臣效尤!”

  劉墉怔了一下,又是該他問的話,紀昀已經答了,因道:“皇上為此案事關朝廷顏面,異常震怒。民間致有戲本《李戴活捉紀曉嵐》。敗壞風紀忝辱朝廷,紀昀太不識起倒!”紀昀忙連連叩頭,道:“皇上訓責紀昀心服口服,請皇上將紀昀押赴刑場立正典刑,以塞民怨而維朝綱,請劉大人代為懇奏。”劉墉道:“你認罪就是了,其余的話不須代奏。”

  “是——這是劉大人成全。”紀昀低聲說道。

  劉墉清了清嗓子,又問道:“盧見曾是不是你的親戚?”

  “是。他是罪臣妾侍郭氏所出二女兒的翁舅。”

  “盧見曾虧空公市,在兩淮、蕪湖、德州、鹽運使任上漁侵庫銀,你知情不知?有否染指?”

  “回聖上話,兩淮鹽運向由高恒把持,歷任運使朱續章、舒隆安、郭一裕、吳嗣爵皆有虧空,盧某到任不思填補,罪臣私地多有規箴,是公市虧空罪臣知情。即此已覺愧負聖恩慚羞無地,赧顏對君,焉敢壞法貪墨與汙吏分惠公款?盧某漁侵公市情事,罪臣實實不知,求皇上洞鑒!”

  “盧見曾得罪,有沒有關托六部人情的事?”

  “沒有此情。但六部官員知道購與盧某是親家,凡事有所瞻詢,罪臣不能秉公明察,依律執法,罪臣近在天子彌密,亦未向皇上申奏請罪循義滅親,懷有私意烏屋之情,致於罪戾。皇上問及,罪臣更有何辯?”

  紀昀說著又連連叩頭。這些話題都不難應對,李戴的案子已經過去幾年,且李戴的兒子“不孝”,早已聽王八恥說過乾隆不把這案子當一回事兒,盧見曾是自己親家,紀昀自問沒沾他一文錢便宜,即使毫不相幹的同僚,官場風氣夤緣關照,也是極尋常的事——他真正擔心的是乾隆問及傅恒和軍機處人事關情的事,一個“謗君”罪名下來就完了。心裏忐忑打鼓,硬著頭皮等劉塘發問,但劉墉好一陣都沒說話,只好伏著不動,劉墉似乎也在盡量平息自己的不安,許久才開口說話,卻不再問什麽,仍舊是不鹹不淡的語氣說道:“奉皇上諭,紀昀忝居朝廷大員,不知誠忠乃心清白事君,乃放縱家人恣橫鄉裏,夤緣營私包攬詞訟致死人命,且伊親家盧見曾貪橫不法,故有瞻徇回護之行,深負朕恩而悖國律,朕以天下為公,豈肯因該員著有微勞罔置寬縱?著即革去紀昀軍機大臣及所兼一切差使,待勘後定罪,著劉墉即行至彼家查看家產,回復聽命。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