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01 落拓皇子再復蒙塵 桃花源裏聊作避世

  “老老老總!”那個“聚賭”的男人結結巴巴哀懇道:“銀子我有,怕劫了,都存在這裏錢莊上……寬限一夜,明兒日頭出來就送過來……”他剛說完,那個哨長嘻地一笑,說道:“成啊!你回去吧,她們留下……嘿嘿嘿……明早帶錢贖人!”便聽一群人齊聲歡呼:“郭頭兒聖明!你回去弄錢,女人們留下!”“明天送不來不要緊,後日也成啊!”“大後日也好啊!……”

  至此颙琰等已經聽得明白,這起子敗兵借捉賭為名,不但敲詐錢財,還要奸宿良家婦女,竟是比土匪還壞了十倍。颙琰想不到山東綠營軍紀敗壞到這份兒上,聽著隔壁淫言浪語調弄嘲噱女人,氣得頭一陣陣發昏,手腳都冰涼。正沒奈何時,聽那商人的婦人“嗚”地一聲號陶大哭,接著三個女人也一遞一聲哀哀大慟。那婦人邊哭邊抱怨丈夫:“你個殺千刀的……我說城裏我姐家裏窮,給幾兩銀子住她家裏……就是王炎反賊殺進城,有這麽糟心麽?就是土匪綁票……也還有個規矩的啊……你這死人,八輩子沒積德的……倒說我頭發長見識短……”颙琰幾人聽著,一直覺得這個男人是個窩囊廢。正思量間,那男人又說話了,已沒了原來那份可憐兮兮的懦氣。“長官!”那男的說道,“哪裏不是好相識,何必把人趕盡殺絕呢?我喬家瑞在平邑不是無名之輩,死了的縣太爺陳英是我表兄,你們兗州府劉希堯鎮台是我把兄——不是官親我還不離平邑城呢!——這樣,我說兩個章程你選一個。依我,兩好合一好,過後是朋友;不聽,你們今夜殺了我一家五口,那也是我的命。只一句話勸你,要殺殺得一口人也別留,免得你日後招禍!”

  他這一番話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說得金石有聲,似乎倒把那群兵鎮住了。靜了片刻,才聽姓郭的笑道:“還有這一手,敲山震虎麽!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不逼你,也沒有什麽‘章程’——說說看!”喬家瑞道:“一條,我寫五十兩借據給你,放我全家走;二條,我留下作當頭,放我家人走,明早提銀子來,也是五十兩。弟兄們維持這裏治安不容易,想玩女人,使銀子到花翠閣。要是還不如意,那我方才說了,悉聽尊便!”

  一陣衣裳窸窣響過,這些兵士們似乎猶豫著交換了眼色,吳頭兒道:“寫一百兩,你們走路。不怕你飛了天上去——告訴你,別想著有什麽他媽的鎮台撐腰,平邑壞了事,他早撤差了!老子們這裏辛苦,一文錢餉也沒有,不從你們這些老財身上打主意,我們喝西北風?”

  這也是一篇道理。這屋裏四個人已經怔了。只聽隔壁磨墨橐橐落筆索索,喬家瑞寫據畫押摁手印兒,帶著家人腳步雜沓離去,猶自遠遠聞得哭聲。四個人料是今夜無事,都松了一口氣,剛要再睡,那個郭頭兒問:“都收齊了沒有?老吳,你點過,是多少?”

  “收得差不多了。連喬家瑞的算上四百多兩。”那個尖嗓門兒笑道。颙琰等此時才知道他姓吳。聽他說道:“有些只住一夜的,像這樣的——”他頓了一頓,似乎朝東屋裏指戳了一下,“——就免收了。您的話,傳出去名聲不好——”他話沒說完便被打斷了:“球!要行善,廟裏去!我方才到賬房查了一下,身份、引子都沒有,存在櫃上的銀子有一百多兩——是好人歹人還說不定呐!”

  這屋裏四個人頓時心裏一緊,這是說到我們了!他們本來都是和衣而臥,不約而同地坐起身來,暗地裏四雙眼睛會意顧盼。王爾烈便吩咐:“小任子打火,點燈!”就聽隔壁姓郭的怪怪地笑一聲道:“嗬!跟老子擰勁兒捉腰子了?我還沒發話,他就‘小任子,點燈!’——過去查!”

  那屋裏一陣床上響動,提棍子帶刀,碰得叮裏當啷,接著一陣腳步聲,門“砰”地一關,隔壁不隔門的幾步就到。四個人下床,便見草簾子“唿”地一掀,五六個穿號褂子的兵己闖了進來,帶進來的風把剛點著的小油燈吹得一暗,少頃才又復光明。颙琰看時,進來這群人共是六個,都甚是粗壯,只為首的那個郭頭兒略瘦矮些,其余五個都挎大刀片子,滿臉橫肉,一手提棍一手提繩,也都在惡狠狠地打量颙琰。颙琰心中一陣驚慌,雙手緊把著床上杉木沿子,強自鎮著心神。王爾烈見打頭的高個子像是隨時都要撲上來的樣於,身子一挺,擋到颙琰身前,問道:“你們要怎樣?”

  “要查你們!”姓郭的一雙鷹隼三角眼掃來掃去,問道:“哪來的?”

  “北京!”王爾烈操一口遼東話,毫不容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