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7 盛世元宵龍樓驚變 上九潛龍夜宿荒店(第2/7頁)



  阿桂大吃一驚,頭“轟”地一鳴脹得老大,連耳鼓都吱吱直響。他霍地立起身來,幾步跨到垛口,伸脖子探身往下看。

  但正陽門下太亂了,煙霧彌漫,燈火渾濁,淆亂成一團,兩隊舞獅子的,四條龍燈,還有十幾條旱船,打夯式的在密不透風的人流中攛舞著時走時停,只是綽約可見大致,要細辨認竟是萬萬不能。他的望遠鏡已呈給太後使用,且看形勢,就有望遠鏡,也未必看得出個什麽名堂,只好憑經驗審量察看。一邊派人去叫李侍堯上城,一邊心中緊思量。好一陣才得了主意,徑往正中乾隆所在位置而來。乾隆就坐在正中特設禦座上,身後薄紗帷幕後邊是太後和官中後妃,他剛剛接見了雲貴總督和洛陽大營提督,見阿桂過來,笑道:“你那邊沒有箭樓擋著,風大,冷壞了吧?諒你也未必有心思看景致,這千裏眼你還拿去,得便瞭上一眼,也不枉了這一夜熱鬧。”王廉便呈上望遠鏡。

  “這雪下得大了點。”阿桂接過鏡筒捧在手裏,笑嘻嘻說道:“奴才那邊好歹還有盆火烤,主子這兒才冷呢!冰天雪地的,太後又有歲數的人了,娘娘們怕也受不得。奴才鬥膽勸駕,且回樓裏頭暖和暖和身子。定下的子初還宮,到時候再出來打個照面。奴才還預備的有焰火,放起來,今晚可真是圓圓滿滿!”乾隆笑道:“朕不冷。方才已經有旨,哪個冷了累了,不必硬陪著,可以自便。”阿桂笑道:“皇上不冷不累,誰敢歇著?依奴才見識,進屋歇一會兒,暖和了再出來看。如何?”

  乾隆這才起身,笑道:“好好!朕聽你的!”連紀昀、於敏中都陪侍著進了箭樓。阿桂踅返身回來,已是臉上沒了笑容,見李侍堯站在席棚口等著,開口便問:“怎麽半日才未?”李侍堯道:“崇文門口的人太擠,倒了兩間棚子,燒了衣裳,兩造裏打起來,我去了一下剛回來。內務府方才來報,說五爺和二十四爺都歿了,問要不要報奏皇上。他們還在下頭等著呢!”見阿桂臉色,又問道:“出了什麽事麽?”

  “下頭有人沖城上開火打槍!”阿桂壓低了嗓子說道,見李侍堯嚇得愣在當地,一把扯過他到垛口,說道:“你醒醒神。不要忙亂,聽我說,皇上還不知道——我看仔細了,對面大柵欄那邊遠,一般土槍根本打不到城上,城樓下頭禁放鞭炮,公然打銃子也萬不能夠。遊人裏頭誰帶槍一眼就看見了。所以,只能疑到這幾隊龍燈獅子,十拿九穩裏頭有人作逆!”李侍堯起初唬懵了,此刻才回過神,咬牙看著漸漸東去的幾隊龍燈,說道:“中堂解析得是!槍可以藏在獅子肚裏,也可以當龍燈把兒舞弄——這好辦,一下子就拿了他們!”

  阿桂咬著牙關不言聲,死盯著下頭,焰火一明一滅映在他臉上,瞧去時紅時青時紫,煞是猙獰嚇人,許久才從齒縫裏蹦出一句話:“不成!這裏不能拿人。派人跟上他們,東便門外下手!”李侍堯道:“明白!這用著青幫,叫他們上去打群架,順天府一古腦全都拿了!嘿,這狗東西們,油炸了他們!”阿桂呵呵冷笑,說道:“好,比我想得周到!你快去布置!”

  李侍堯又瞄了下頭一眼,腳步匆匆去了。阿桂沿著垛口邊軒欄外邊周匝巡視,一邊察看下面動靜,一邊等待李侍堯的消息;又怕乾隆出來,擔心著還有逆民朝上打槍,幾乎每次有起火、火箭之類沖起空中,都是一個驚乍,用望遠鏡仔細瞧一陣才罷。但下邊卻再也沒有打上槍來。城樓上東文西武交串著指點燈火,箭樓內乾隆一撥一撥不時召見外省大員,城下頭萬眾歡騰燈火如沸,算來只阿桂一人急得熱鍋螞蟻般焦灼難耐——又不能對人說。

  將到子時,終於有了動靜,崇文門東約裏許,突然幾間燈棚同時著火,像是煙花爆竹鋪子也燒著了,一片火光熊熊裏人影幢幢。阿桂急持望遠鏡看,恍惚中似乎有人救火有人打架,頓時提起了精神,眯著一只眼仔細用手調旋望遠鏡。卻見不少文武官員也往東頭聚,傻眼兒看,一個太監驚乍著叫:“起火了!有人打劫!”阿桂回身,立眉橫目喝道:“放屁!我用千裏眼都看不清,你倒看見了?你要驚駕,我板子抽死你!”嚇得那太監忙抽自己嘴巴告饒:“中堂恕我的罪……”

  “滾!”阿桂斷喝一聲,攆去了太監,鐵青著臉逼視著一群趕過來看熱鬧的官員。他年紀雖不算大,這多年從來都是出將入相,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位置、威望僅次於傅恒。在他目光逼視下,一眾官員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訕笑著幹笑著諛笑著頷首點頭、打躬作揖,紛紛散去。再用望遠鏡看,火勢已經減小,漸漸澌滅,正陽門下的人們似乎連著火的事都不覺察,依舊從容湧流。阿桂放下望遠鏡,眯著的一只眼閉得太久,已睜不開,揉了揉,才兩只眼一般大,一顆心略放下,想起自己睜一眼閉一眼訓人形容兒,肚裏也好笑。因幹等李侍堯不來,阿桂一邊派人打探,自己過來,要進樓請旨下城巡視,卻見乾隆踱出來問:“聽說是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