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4 說謠傳宮闈驚帝心  探病榻兄弟交真語(第6/6頁)



  “聽這些事,我頭發根兒往起乍……”弘晝已是目光炯炯,削瘦的頭顱神經質地顫抖著,沉默許久,說道:“盡自駭人聽聞,我還是勸您鎮定,千萬別著急上火……”他無力地喘息了一陣,又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這是紫禁城,是天家!唉……皇上,不能忍也要忍一忍,能忍不能忍之事才是大丈夫啊……和太監勾搭我還覺得能容;要是害我的皇侄兒,我心裏的怒恨跟您是一樣的……可皇上,這抖落出來是有害大局的。眼前處分太監、查明事由,您做得對……要廢掉她,一是不能有冤枉,二是要看時機——不要用‘穢亂中宮’這個罪名兒。這就要等,等她出了別的錯兒,換個罪名整治……”

  乾隆沒有說話,弘晝說的這些都是他想定了的,大清早的打駕到和親王府,與其說是來問計,不如說是來“求慰”。他一肚子的孤寂、沮喪和憤恚,像洪水憋得太滿,將要溢出來的海子沖決崩回,不溢洪不排泄,脆弱單薄的堤岸就會崩潰決洪,把一切都沖得一塌糊塗……經弘晝這一番譬講,和自己想的居然都合若符契,他既自喜“能忍”,又覺得這個弟弟聰敏,能與自己知心換命。見弘晝身體羸弱,命數危淺,不定哪一時就會撒手而去,轉又悲懷不禁,難以自已。感傷了一會兒,乾隆說道:“和你說說,我這會兒好過多了。人家小戶出了這種事,還能哭一哭,鬧一鬧,砸家具打架寫休書,一哄兒算完,我呢?還得裝沒事人,裝成個任事不知道的——大傻瓜,還要讓人瞧著‘英明天縱’的不得了!”“那是四哥您太認真了……”弘晝用過了勁,變得格外精神不濟,耷拉著單泡眼皮強打精神道:“這都是你一輩子沒受過人欺的過。鐵門檻裏頭出紙褲襠,哪一朝哪一代沒有這種事呢?唉……我要身子去得,再頂一回泔水缸,還能幫您一把。可惜是個不成了……能在人間再過一個正月十五,我就心滿意足……”乾隆忙撫慰道:“別說這種短話。我原也聽你病重,來看看,覺的竟不相幹。春打六九頭,打了春草樹發芽,一裏一裏就好起來了。別忘了你是火命,木旺了火也就旺了。要緊是不要再受寒,傷風感冒的,要信太醫的,別只管搬神弄鬼的折騰……要什麽東西,大內只要有,只管派人去取……”說罷含淚起身,“我回養心殿辦事去了……”

  “不胡鬧,不折騰了,不折騰了,折騰到頭了……”弘晝似醒似夢喃喃譫語,他的臉色變得異樣灰敗黯淡,聽見乾隆要走,忽然又睜大了眼,叫道:“皇上——”

  乾隆轉回了身。

  “要禁鴉片!”弘晝似乎始終心思清明,努著嗓子道,“我這病就打這上頭不治的,十六叔,老果親王,抽上了就沒個救……葉天士是個神醫、也死在這上頭……這物件太毒……太厲害了……”說著,已沉沉睡去。

  一連幾天乾隆沒有離開養心殿。真正撂開了手不理後宮的事,一陣煩躁過去,反而提足了精神,一頭連連督促李侍堯籌辦元宵太後觀燈盛典,命紀昀、於敏中、李侍堯召集兵部、刑部、禮部、戶部禦前會議,直接聽司官稟報西部軍事、內地白蓮教異動情形,連春月青黃不接時貧瘠地方賑恤種糧、牛具都詳加研究,又調集新校的《四庫全書》,耳中聽政務,筆下手不停揮,批折子,寫詔書,連原來積得幾尺高壓在養心殿裏的閑案,不急之務都批了出去。又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詔令大脯天下,六十歲以上老人元宵節每人一斤肉一斤酒一串錢,所有鰥寡孤獨廢疾人等分發口糧一鬥,以示孟子“與民同樂”之意。乾隆平生勤於政務,但像這樣無晝無夜坐在養心殿心無旁騖,批折子見人毫不倦怠,還是頭一回。兩個軍機大臣跟著手忙腳亂,六部裏也是人仰馬翻。乾隆借公務排遣積郁,忙得興起,也就忘了心中苦惱。

  正月十四中午,阿桂返回了北京。聽說他遞牌子請見,乾隆竟情不自禁騰的下炕,指著外頭道:“快叫進!”片刻之間,他高興得臉上放光,遊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態,端了茶杯坐回炕邊椅上,啜著茶靜心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