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8 窮家女不竟承貴寵  智劉墉剪燭說政務(第3/7頁)



  “是。”和珅笑吟吟在椅中欠身答道:“崇文門那邊差使太雜,又不便去府裏給爺請安,見爺的回數就少了。爺這會子覺的還好?”颙琰見惠兒垂手站在一邊,笑道:“麻煩給和大人倒杯茶。”和珅笑道:“是我叫她過來侍候爺的,到這裏她是一步登天了,爺怎麽還說‘麻煩’這話?”

  颙琰斂去笑容,說道:“她不是我的丫頭,是患難之交,不能呼來喝去——劉墉呢?還有錢灃,都在這裏麽?你們怎麽知道昨個兒的事的?”說話間惠兒已斟茶過來,一杯捧給和珅,一杯捧過來給颙琰,問道:“十五……爺,您這會子氣色好,用一點茶吧?”颙琰微笑著點點頭,掙紮著要坐起來,惠兒忙放下茶,扳著肩頭扶起他來,又擁一床被子給他靠穩了,捧過茶吹吹浮沫,卻沒地方放,颙琰也沒接,不禁臉一紅,訕訕地捧了杯站在床邊。和珅低著頭只裝沒著見,小心呷了一口茶,接著颙琰問話說道:“這裏是黃花鎮最大的宅院,本地錢善人家騰出來暫作了欽差行轅。劉石庵大人和錢灃、王爾烈都在前院,一件是審賊,一件是給皇上寫折子奏報十五爺的事情。我們是十二月十三日接到直隸總督衙門的滾單,計算程裏,昨天該到滄州。將近年關了,德州還有四千多饑民,且有傳紅陽教的,思量著等十五爺駕到請示如何安頓了再去濟南。前天迎到滄州,上了船才知道爺在中途已經下船。這一帶治安不好,原已經下牌子著滄州府到黃花鎮來維持,哪裏想到他自己就通著賊?——這是爺命中該有這麽一劫,只差這麽幾個時辰這裏就出了事!爺遇難呈祥,蒙塵拂拭,旋即歸復安詳,這也是爺本命造化通天。”

  這麽一席話言簡意賅,不疾不徐說得頭頭是道,還夾著幾句似乎是“安慰”的奉迎,也說得分寸極當,颙琰原是對這人有幾分厭嫌的,竟不由的生出好感。遂點頭微笑,說道:“本來無事,是我自尋出來的事,這可是佛經上所謂‘心生種種魔生’了。也是奇怪,我素來不冒撞的,不知怎的就挺身而出了——本來這種事等你們來料理,哪裏會弄得這樣落荒而逃?”和珅笑道:“這是爺的仁心,有此一念可以通天,面對盜賊擴案而起,也是爺的殺伐決斷。倘若交給奴才們料理,只怕就看不出這裏滄州府的真面目了。爺雖吃了苦,為一方百姓誅鋤元惡,爺又得深人民間,有為之身受無妄磨礪,算未還是得大‘於失的。”“這是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意思了。”颙琰莞爾笑道:“我可不敢當呢!”和珅也笑,說道:“阿哥爺們管部務的管部務,當差辦事的當差辦事。皇上可是殷殷期望著爺們呢!”

  正說著,聽見樓梯上腳步雜沓響動,和珅便站起身,說道:“是劉中堂、錢觀察和王師傅他們來了!”接著便見劉墉在前,錢、王二人魚貫隨後上來,和珅迎了兩步,笑道:“十五爺已經不相幹了,我們坐著說了半日話了呢!”劉墉看著颙琰氣色,笑道:“爺這麽鋌而走險,可把臣嚇了個半死!果然是看去好了,只是還蒼白些兒。”說著領頭打下千兒去。

  “快都請起,請起!”颙琰在床上擡手道,“王師傅和我師生名分,更不必行這個禮。小悟子,給幾位大人看座!”又問王爾烈,“他們拿到你,沒有吃苦頭吧?”王爾烈道:“劉大人他們醜時到的,也沒吃什麽虧。最可惡的是滄州這個高玉成,已經在錢家店裏搜到了我們的印和勘合引憑,居然敢把我們的行李物件藏起來,著力搜捕您!他是想殺人滅口啊!縣令魏鵬舉問他錢家店搜出的文案上寫的什麽,他還支吾說‘沒看’——這也忒煞是賊膽包天了的!”又道:“十五爺突然犯病,到現在想起來後悔,爾烈身為欽差隨行官員,思慮不周贊襄疏忽,招惹出這麽大的禍事,想起來就慚愧無地。百無一能是書生,請十五爺重重治罪!”颙琰道:“是我自己作的主張,於師傅何尤呢?快別這樣說……我這病平時犯起來雖然難受,但從來沒有昏迷過。前日晚上野地裏當時就暈倒,這也真是令人不解——方才閉目躺著還犯暈,想著睜開眼還不天旋地轉?真的醒過來,這會子說著話,反而好起來了,可不是透著邪?”劉墉道:“我方才問過大夫,他們說您不是犯瘧疾,是個小傷寒的症候,寒熱不定,是傷寒激動了爺的瘧疾病根,所以瘧疾也有發作。您安心將養幾天,就好了的。”

  颙琰默默點頭,看劉墉時,拱背聳肩的,一臉倦容,眼圈也有些發暗,越發傴僂了。他和諸皇子雖不結交大臣,平日茶余飯後,偶爾也說及劉墉,是個公忠勤能有德有量的好人,方才覺得和珅不錯,劉墉這份穩沉氣質更對他的脾胃,因道:“今天不能說正經事了,就依著你們先歇息養病。我雖然也是欽差,其實還年輕,不通政務。只是個學習辦差,觀風察情而已。一件是國泰案子,是大人的專差,其余教匪猖獗、安頓盜戶、綏靖治安、災民賑濟,看似各不相同,其實事事關聯,也都不是小事,統是你來主持,我和王師傅只是拾遺補闕,給你參贊建議。劉大人,我們平日雖見面不多,令先劉老相國是我的太傅,把著我的手教過我寫字的,所以是親切的世兄弟,千萬不要犯客氣,只管放膽做事,我只有幫你的,斷斷不會有掣肘的事。”劉墉最怕的就是又來一位欽差,而且是帝室貴胃,阿哥“爺”們年輕好事血氣方剛,“掣肘”起來既管不了也惹不起,聽著颙琰說話娓娓絮絮如對良友,一片至誠溢於言表,心裏泛起一陣暖意,卻不肯面兒上帶出來。因颙琰提及父親劉統勛,在椅中一欠身才又坐下,說道:“劉墉不敢越禮,有事當然要請示十五爺的。就十五爺方才說的,‘看似各不相同,其實事事關聯’即是洞微知著的至理名言。十五爺,今天您太勞神了,先安心靜養,這裏的案子辦完我們剪燭長談,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