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 驕大帥驕入崇文關 悍家奴悍拒返談店(第4/7頁)



  “爺為這個擔心?”劉全一聽就笑了,”無礙的!稅關的關丁就駐在對面那排營房裏,就為怕有的銀子驗關,不及進城,我們和爺特地請豐台大營調來一哨人馬,關上供應維持關防。就這返談店,老蔡家支應這種差使不知多少次,從沒有出過閃失的——老蔡!”他突然沖老板叫了一聲。

  “哎,三爺,有什麽吩咐?”蔡老板早已聽得懵懂看得臆怔了,身子一哆嗦呵腰道:“侍候著您呐!”

  “把東院住客遷到後院,”劉全半個主子似的吩咐道:“給李爺騰出東院上房,貨車都推院子裏。裏頭由李爺的親兵看管。外頭我去安置關防,把這條街都護住了!”又呵腰對李侍堯賠笑道:“這麽著可成?”

  李侍堯陰著臉沒有言聲,劉全如此處置其實沒有什麽差錯。但今夜不能進城他無論如何都覺得是掃了自己的面子。今晚被擋在北京城外苦等一夜,就為明日讓和珅驗貨抽稅開關放人!這件事怎麽想都別扭,讓人受不得。他覷著眼輕蔑地看著劉全:這麽個油頭滑腦的癟三,給我的馬弁當跟班也覺得蹩腳,居然在自己跟前沒上沒下跳踉指揮!就是和珅他也略知一二,不過是軍機大臣阿桂張家口練兵時候一個跟班兒的大頭兵,自己每到軍機處,每每見他提著個大茶壺,滿口“者者是是”,滿臉帶笑容,逢人便請安,看座兒就倒茶……這麽個角色,幾年間抖起來,就有了如今這副嘴臉!他看著劉全那副不陰不陽幹笑著的臉,驀地生出一個念頭,很想就這麽劈面一掌摑將去打他個滿臉花……

  李侍堯思量著,冷冷一笑說道:“我不認得你,和珅麽,早先見過幾面,現在升到四品官,就這麽拿大的?既這麽著也好——你回城去稟告你們和大爺,就說下官李侍堯在此奉命專候進城……”“不敢不敢……”劉全忙笑道:“大人取笑了——和爺就說來關上親自迎候大人的,實在是和親王五爺召見,分身不得,這頭的事又不敢壞了規矩,只好請爺委屈一夜……這都是我做下人的難處,大人略體恤些兒,就是周全我的草料了……”李侍堯聽聽這話還算入耳,透了一口粗氣站起身來,說道:“不吃了,我已經飽了——告訴和珅,明日皇上要接見我,今晚阿桂在府裏等我說差使。叫他看著辦!”說罷又吩咐:“叫弟兄們過來,東院裏把車安置好,店裏弄大鍋飯先墊墊饑。我們就在這泡著等姓和的。”說罷抽身去了。老板等一眾人忙都隨了去。

  店裏只剩下劉全一個人發愣,他還在掂掇李侍堯方才那番話的分量。他心裏十分清亮,李侍堯不是個好惹的角色。當年人試貢院,因試卷裏錯把“翁仲”寫作“仲翁”,恰逢乾隆巡視春闈,撿出考卷指正謬誤,欽命“罰去山西作判通”,在山西又遇當朝“第一宣力大臣”國舅宰相傅恒帶兵打白蓮教飄高徒眾,自告奮勇出謀劃策奇兵奔襲黑查山大獲全勝,一舉廓清晉陜兩省造反徒眾。天子門生加上宰相全力扶掖,富貴逼上來擋都擋不住。直升道台又直升戶部侍郎,治理雲南銅礦又兼管了安徽銅礦,出任安徽布政使旋又擢升廣西巡撫,到一處一處政聲鵲起,升官升得遍官場目瞪口呆。乾隆屢次明詔表彰“各省督撫中最為出色”與雍正朝名臣李衛比較,“有其野不失其斯文,有其粗而無其俗,治安理財軍政民政可用無疑”。一般的將軍總督,唯獨他賞穿黃馬褂再加雙眼孔雀翎子,誰也沒比!——但今晚自己拼全力恃候,還是招惹了這主兒。一頭和珅,一頭李侍堯都是紅得紫頭蘿蔔似的,哪個擡擡腳都比自己頭高,擠在了夾板縫兒裏這可怎麽好?左右思量難以兩全,他“啪”地自扇一個耳光,一跺腳出店回城。

  蔡老板在東院安置好李侍堯上房裏歇了,連後店做飯的廚子都叫過來,幫著把車拉進院,卸套苫油布喂牲口。怕冷,又給李侍堯屋裏生火點了炭盆子,打了滿滿一澡盆熱水,看著把肉包子粉湯送到各屋,呵腰賠笑進上房稟說道:“制台爺,這店池水之地,就這模樣,委屈您老人家了。小的料著和大人今晚必定來見您的。您要沒別的吩咐,小的前店裏也得照應一下。這院裏原來住著幾個孝廉老爺,這辰光怕也快回來了,人家不在挪了房子,得趕著巴結賠不是……”

  “那也沒什麽打緊,大不了少收他們房錢就是了,我這頭自然補著賞了你。”李侍堯臉色已經不那麽難看,似乎有什麽心事,坐在炕沿上雙腳泡在熱水盆裏對搓著出神,一笑問道:“你怎麽知道和珅必定來見我?”蔡老板笑道:“京裏京外誰不知道,傅老相爺在外頭出兵放馬,尹元長相爺病重,軍機處只剩了阿桂相爺和紀曉嵐相爺是傅相上折子請旨讓制台爺進軍機處料理政務。您要升相國老爺和大人不能不知道。劉三禿——劉爺這麽一折騰,他更得來彌縫一下了!和爺,那是天下第一伶俐人,如今又得了聖眷,將來同朝為官天天廝見,斷斷不肯開罪您老人家的。”李侍堯略一頓,點頭笑道:“你信息靈動,好長耳朵!去吧——你私自給人挪房搬行李,自然也得去舉人老爺那兒‘彌縫’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