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1 聆清曲貧婦告樞相 問風俗驚悉叛民蹤

  福康安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打量這兩個女子,只見小姑娘形容瘦弱,穿一件蜜合色棗花綢裙,上身水紅滾梅邊兒緊身偏鈕褂,裙下微露纖足,纏得象剛出土的竹筍般又尖又小,瓜子兒臉上胭脂塗得略重,兩道細眉下一雙水杏眼倒是乎靈流轉有神,兩手搓弄著低頭不敢看人。那婦人穿著棗紅石榴裙,上身卻是蔥綠大褂,也是小腳,體態比小女子略豐盈一點,面容和小姑娘依稀相似,一望可知是娘母女兩人,眼圈周邊已有了細細的魚鱗紋,眼神也還靈動,只是帶著點憔悴,臉上脂粉塗得厚了點,顰蹙間幾乎要掉渣兒,懷裏抱著柄琵琶微笑道:“我們……侍候爺們來了……”福康安未及問話,黃富揚在旁揮著手道:“去,去去!別地兒做生意去!”劉墉見她們被斥得一臉羞愧尷尬,摸著腰間荷包兒取錢打發。卻是沒有制錢,剛說了聲“小人子,取幾十個——”又聽外頭嘰嘰咯咯幾個女人說笑。隔壁也是舉座嘩然,似乎那個叫劉大頭的興高彩烈地在喊:“賽貂婢、賽香君、惜惜、盼盼兒都他娘的來了!自然是夏五爺請客,咱們一人一個,這回可別端錯了!”

  轟笑聲中,人精子剛取出半吊制錢,又見兩個女的格格嘰嘰說笑著進來,都是二十四五歲年紀,也穿得甚是單薄,滿頭首飾珠晃翠搖叮哩叮啷響著,風擺楊柳價各道萬福,一個說叫“探春”,一個說叫“湘雲”,都是《紅樓夢》十二金釵人物名頭兒。這兩個粉頭卻甚是風騷放肆,也不管顧先來的兩個娘母女,道了乏,那“探春”便挨劉墉身邊坐了,斟起酒,手帕子托杯自飲半盅,一手摟著木木呆呆的劉墉脖項,胸前xx子顫顫地偎著劉墉,口裏叫著:“爺這門斯文的,象個黌門秀才……陪奴奴吃一盅雙情杯兒……”也不管劉墉閉目搖頭掙紮起身,就唇兒便灌。“湘雲”卻似絞股糖般扭在福康安身上,扳著脖子一手小指著那母女,小聲在福康安耳邊悄悄道:“叫那兩個浪蹄子侍候您的下人……告你說吧,我還沒解過懷呢……我給你好好洗頭,保管爺心滿意足精神爽快……小爺真真可人意兒……”抱著暈頭暈腦的福康安就做了個嘴兒。

  福康安貴介出身,行動不離保姆仆從,扮了叫化子也有明暗保護,哪裏經見過這樣場合?就是劉墉,雖算微服私訪串過江湖的人,也沒有親領身受過這般風情,都覺得癢刺刺的肉麻難耐。劉墉好容易掙脫了,手忙腳亂掏手帕子揩口角脖子上的酒水汁子,看福廉安時,也已掙脫了“湘雲”,卻是用腰帶蘸酒,一個勁地擦抹腮邊的胭脂紅印兒。劉墉見“探春”還要來纏,退著步兒驚慌地道:“你們走罷,你們走罷……我們沒叫你們!”福康安一叠聲道:“黃富揚,人精子,給錢——快打發她們走!”

  “是您叫了我們來的呀……”兩個妓女笑得前仰後合,指著狼狽不堪的福康安嘻嘻哈哈。“探春”邊笑邊說:“您不是告訴劉二,要‘胰子’洗澡,還要‘洗頭’的麽?”

  福康安這才明白過來,頓時臊得紅了臉,一句話也還不回口來。人精子取了四枚小銀角子,還沒伸出手,“探春”笑著劈手都奪了過來。“湘雲”道:“她四個,我也得四個——我們不是野路子,是有行院規矩的,花酒不吃,不洗澡不洗頭,白叫我們麽?沒有三兩銀子,老娘掉份子了,老娘不是那貨材!”

  這話和方才醉漢的歌詞兒對卯一字不差,頓時大店堂裏各個雅間又是一個轟堂大彩,汙言臟語不絕於耳。這個說:“不是野雞是家雞,家雞出來顧啄食兒了!”那個說:“老娘不是那貨材,見了銀子腿掰開。”“腿裏夾個柿餅,賣不出去羅!”“這幾個婊子給人洗頭要三兩,好大價錢!”“那要看洗大頭洗小頭了……”哈哈、嘻嘻、嘿嘿……一片淫笑。劉墉福康安都尷尬難堪之極,先進來的母女兩個都羞得偎縮在一邊,只有“探春”“湘雲”兩個泯不畏懼,皮笑著還伸手要錢道:“笑貧不笑娼!你們這些浪男人狗屁不通。到對門布店買頂孝帽子,少一文看給你們不給?”

  “熊試虎膽!”卻見黃富揚放下了臉,左臂按在額頭上,右手虎口當在胸前,吊出黑話切口,盯著兩個妓女微微笑道:“板橋三百六十釘,不是金銀銅鐵釘,天河渡口摘來星,一把撒出集寧城!”

  “探春”和,‘湘雲”頓時臉色一變。“探春”一手撫胸一手後甩,說道:“不敢放肆,玉堂老槐出洪桐,大安國裏億萬蟲——敢問堂上第幾蟲!”

  旁邊人精子平手托項,嘿嘿一笑說道:“我家槐林共三頃,一柱通天奉管仲!手握三千雞毛令,蜈蚣蠍子防傷命!”他收了式,哼了一聲,恢復了常態,活似官場裏上司教訓下屬的口氣說道:“溜鳥兒貼紅禧,要擇黃道吉日,得看山高水低,須懂陰晴圓缺。夏姨姨的規矩,入門媽媽沒教給你們麽?照鏡子看嘴臉,一手面兒四三錢,還不知足了——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