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8 追先遺君臣擬謚號 斥讒詆朱批止謗言(第2/6頁)



  “弘晝可恨之處不在於無能。”乾隆嘆息一聲道,“他是以‘無能’掩飾韜晦,躲在一邊打太極拳。比如整頓吏治,他要是助朕一臂之力,以總理親王大臣身份巡視天下,誰能及得他這作用?朕心裏難過,也不單為他……昨天,張廷玉去了……北京史貽直也……去了。朕是一夜無眠啊……”

  史貽直與孫嘉淦並稱“雙忠雙直”,乾隆震悼自在情理之中。張廷玉晚年全然是一付失寵模樣,諭旨朱批三、五日一個訓斥,被乾隆訓得滿身晦氣,怎麽會因他去世“一夜無眠”?紀昀和範時捷都瞪大了眼,但見乾隆面色並不甚悲戚,眉頭徽鎖著似乎想得很深,只左手搓弄著辮梢略微有點顫抖,一雙黑得幾乎不見眼白的眸子望著窗欞子沉默不語。紀昀和範時捷不禁悄悄交換了一下目光:這主子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了……

  “朕非猜雄之主,你們也不要作揣摩之臣。”乾隆的話犀利得象穿透了他們的心,語調卻平緩得如同一泓止水,“阿桂從北京皇史晟查到了張廷玉康熙五十一年寫的《三老五更論》。朕近年批評他的考語,竟都是他三十多年前說的話!朕觀覽之後流淚太息——自古完人能有幾?何必獨獨對張廷玉求全責備?有些人壓根不是正人,就不去說他了——象徐乾學、錢名世、年羹堯之類。有些人如陸隴其、湯若望、姚締虞,終始如一也可不論;還有象郭誘這樣的,原是貪官,一旦驚起,清水洗堂斷指告天,成一代名臣,這是異數。張廷玉這樣一生恭謹誠能鞠躬勤勞的,晚年求名,蝶蝶不休,惹了朕的厭憎,屢加嚴旨呵斥。朕至今不以為不該當。但回思他一生,四十年宰相辛勞,今日盛世其中有他的心血汗水。惋惜之余又復嘆息……他的財物清單,除了禦賜的莊院府宅幾乎余無長物!比起現今的官員不知強到哪裏去了!”

  他這是自責自愧。紀昀和範時捷在乾隆發作張廷玉時都曾附和過,心裏也自不安,卻一時尋不出話來安慰。許久,紀昀才道:“皇上斯言,仁愛中正可通於天!張廷玉地下有知,亦當感愧知過,承恩知悔。”乾隆深吸一口氣,嘆道:“世間有些人事也真奇怪。比如養心殿那只宣德爐,日日見它,焚香用它,毫不稀奇。賞了紅毛國貢使,知道它一去萬裏永無返回之日,再不能見它摸它把玩它,倏然間就又覺得成了稀世之物,那紋理,那寶色,那玲瓏構架那纖巧鏤絲,再尋一只出來,比登天還難——張廷玉是朕認識的第一個師傅,從小兒騎在他脖子上摘棗兒,朕刺得手指出血,他慌著又是揉按摩挲又是用口吮……把著手教朕寫字兒,胡子刺得朕腮癢癢,抹了他一臉墨,一臉墨汁子笑著看朕……轉眼都成如煙往事了……”他似悲似喜,又似乎有點自嘲地一個莞爾,刹那間,又恢復了莊重,“孫嘉淦仙逝,朝廷失一正人,史貽直又一正直之臣去了。他們兩個的謚號還沒定。張廷玉其實瑕不掩瑜,也要定出個好謚號。作這件事恐怕無過你紀曉嵐了吧?擬出來當即加封出去,不用再征徇軍機大臣意見了。”

  “嘉淦和貽直都可稱為一個‘清’字——避遠不義曰清,潔己奉法曰清。兩個人都當得。”紀昀不假思索說道,“好廉自克曰節,謹行制度曰節,艱危莫奪曰節——據此,孫嘉淦堪稱‘清節’;敏行不撓曰直,秉性不邪曰直,史貽直稱為‘清直’當之無愧。”說罷目視乾隆。

  “兩個謚號允當。不過‘清直’‘貽直’犯重。調過來,孫嘉淦謚清直,史貽直謚清節——這麽著似乎更好。”乾隆邊說,援筆濡了朱砂寫了,“——張廷玉呢?‘文和’如何?”“好!主上聖明配天!”紀昀躬身陪笑道,“張廷玉當得一個文字,推賢讓能曰和;不剛不柔謂之和,柔遠能邇謂之和。就是‘文和’的好!”

  乾隆雖博學多聞,於謚法其實一知半解,隨口一言,紀昀博引旁證居然天成鍥合,心下不免得意,笑道:“那就這樣定了——”他看看殿角自鳴鐘,“沙啦啦”響著要打亥初的點,因站起身來,“你們跪安吧!順道去看看劉統勛,教他不必過來謝恩。不必為朵雲脫逸煩惱——劉墉是奉朕旨意出差了的嘛!朵雲本來也就是暫行拘押,並不要怎樣她的——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嘛,朕是預備見一見,陣前放歸的。既走了就走就是了,惱得直要追回劉墉打殺!四月初八過後,要啟駕回北京,你兩個心裏要有數,紀昀寫信給阿桂,朕在江南不再見隨赫德,回京和阿睦爾撒納一道接見——去吧。”

  “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