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7 修政治乾隆衿孤忠 維綱紀盛怒逐胞弟

  翌日,弘晝紀昀範時捷三個人平明起身,沿江北驛道奔波一日便回了揚州。因紀範二人不慣乘馬,都騎弘晝王府護衛的坐騎。那都是口北雜交的走騾,騎上又快又穩。驛道右臨長江左倚江淮平原,浩浩渺渺孤帆遠影,而或青郁連綿落花似錦,也都無心觀賞留連,只一路催騎躦行。只在六合鎮東一家小鋪子裏打尖吃飯,吃完就上路。待入揚州城,到瓜洲渡繞過去北邊阜崗,至高橋行宮儀門外,踏著下馬石下地,紀昀和範時捷才覺得胯下酸疼,腿腳都木了。弘晝三人站在下馬石旁的合歡樹下楞一會神,看太陽時,才是西正時牌上下。紀昀以手加額,笑道:“早發白帝暮至江陵,原來不但揚子三峽能陸上也能!”範時捷道:“我從來沒有一天走過這麽多路。只覺得這會子江河草樹還在往後退——一路想著天山供需,就到揚州了!五爺,這騾子能不能賞了老範?”“賞你就賞你!”弘晝笑道:“我還有幾匹呢!班滾送我的汗血馬,配山東草驢下的崽兒。它就這麽能走道兒!如今一匹汗血馬,上萬的銀子也弄不到。我府裏兩匹種馬,出的汗真是殷紅鮮亮的汗,到第三代就不成了,淡胭脂似的——不過比蒙古馬還略好點。跟我的親兵長隨都騎的這種。”因見蔔義從儀門裏搖擺著出來,向遠遠站著的王保兒手背兒彈彈吩咐道:“你們回驛站去,連這三匹都牽著溜溜——我們這就要叫進了。”

  “奴才蔔義給五爺、兩位大人請安了!”蔔義站在一邊,待弘晝說完話,打千兒行禮,陪笑起身說道,“皇上今兒一大早就陪太後去了虹橋,這會子還沒回來。南京離著這四百多裏,估摸著你們明兒才能回來的。這行宮外頭侍衛房兒都空著,爺們先歇歇。主子爺回來一定也乏了。要叫呢,奴才來傳,要不叫——”

  “不叫了你當然不能傳!”弘晝笑著一口打斷他話頭,“你這殺才真個饒舌,怪不的升不了總管太監!——帶我們去!”

  蔔義扯著公鴨嗓兒長長答應一聲“是——,千歲爺多關照著奴才些兒,奴才就受用不盡了的……”諛笑著三步一回頭帶他們三人進了儀門。裏邊第二重門左側一排房五六間,都是仿紫禁城乾清門外侍衛房的式樣,都依地勢和宮墻平行面朝東南,弘晝見一大群官員擠在東北角房裏,有幾個認得的是戶部官員,便對範時捷笑道:“這些家夥們可真能鉆刺,知道你要當戶部尚書,借著出差巴巴的幾千裏趕來。明說是清示差事,其實全為了巴結你這新貴人——你去和他們見見吧,別一上任就讓人說你架子大。我和老紀西頭房子裏歇歇。”範時捷已和幾個人對了目光,勢不能不見面,暗自透了一口氣,哈哈笑著走了過去。這邊蔔義頭前帶著,又是開門又是點燈,倒洗腳水沏茶,侍腳洗好,一人一方熱毛巾己遞了上來,茶不熱不涼也正好喝。

  “好猴崽兒會侍候!”弘晝從懷裏抓一大把金瓜子兒笑著遞給他,“我瞧著你比工八恥會侍候,怎麽就比不上他得用呢?拿著——你也不容易……”蔔義忙雙手捧了,臉笑成一堆菊花,揣了懷裏又打幹兒謝賞,說道:“王八恥比奴才有能耐!他會——”他用手指兒勾勾,“釣魚掛鉤兒!這就對了那拉貴主兒的脾胃。嘻嘻……皇上其實也滿器重奴才的,不過皇上講究祖宗家法,象奴才這號兒人不能放縱了,嘻嘻……奴才是個沒用的人,全憑主子擡舉著了。”“算了吧你!”弘晝笑道:“太監把式我還知道些兒。茶房裏、禦廚房得罪了你,你就敢往茶裏膳丟點鹽甚麽的,叫主子發脾氣揍他們。上回濟度見我,那麽個大胖子,又是熱天兒,腰躬得大蝦似的,站不直身子。我看他坐在那也那麽個毪樣兒,問他‘你是肚於疼麽’?濟度是個直腸子,說了實話,說在我花廳裏等見喝茶,興是裏頭放了有春藥,底下這家夥硬得鐵棍子似的。直起腰把袍子這裏頂起老高成甚麽模樣?——還不是他沒送門包兒,太監們治他!——後來我把管花廳的太監每人臭揍八十板,就再沒這事了。”

  紀昀起先盤腿坐到木榻上攤紙要寫信,聽得也直發笑,擱下筆道:“這麽說我也得防著!這茶裏有沒有弄手腳?”“那得分人,看人下菜碟兒!”蔔義見硯裏墨不多,忙過來兌水磨墨,霍霍磨聲中說道:“往主子菜裏擱鹽的事是有的,那是專為侍候禦膳的太監才能做手腳。禦膳他得先嘗。幾道兒人都嘗過才能到主子跟前,還有監膳的,作手腳不容易的。放春藥的事也有,除非有私仇才敢。雍正爺手裏蔡明明就往孫嘉淦茶裏放過——他爹是孫大人殺的——查出來,雍正爺原是要用籠蒸了他,倒是孫大人說情,說他是為父報仇,孝子!殺了也就了事兒。太監是小人,我們一進宮這是頭一條宮訓。乾隆爺在這上頭從不饒人,我們不敢犯這個諱。小來小去的,比如那個大人送了包兒,主子喜歡時候兒再說叫見,各宮裏地下金磚都摸遍了,那塊嗑頭響,帶到那塊叫他跪,頭一磕咚咚響,主子聽著他心誠。有的人見太監黑著個臉,沒丁點兒照應。就帶他到地下墊得磁實處兒跪。他就是頭磕爛,也不得那個‘咚咚’聲兒。不定就惹主子惱了他——外頭如今說竇大人名聲兒大,他就吃過這個虧……”紀昀在旁聽著,饒是他飽覽眾書學富五車,竟是聞所未聞,不由嘆道:“君子可欺以方,小人可畏。鬼魎伎倆匪夷所思,真真令人可嘆——你方才說釣魚,鉤魚有甚麽大學問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