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9 喋血持義直諫巡幸 秉鈞執衡框君勤政(第2/7頁)



  “臣竇光鼐,”竇光鼐向前趨了幾步,呵腰一躬,說道:“一一領旨!”

  “朕的詩,還有範時捷的,福康安的,你以為如何?聯想聽聽大翰林的!”

  “回萬歲話:皇上的詩好,範福二位大人的詩也好!”竇光鼐低了一下頭奏道。

  獨獨這麽兩句:“好”,“也好”,幹巴巴的再無下文。和前面紀昀劉統勛連篇累牘的獎贊比較,無論如何聽去都象是在敷衍,乾隆臉上已是沒了笑容,他本來已對竇光鼐有了好感,今兒有意當眾調侃,一則示以眾臣天子度量包容四海,二則使竇光鼐更加知恩蒙寵,為今後大用留作地步。竇光鼐如此寡趣而且不知斤兩,頓時掃了他的興,盯視竇光鼐良久,他透一口氣,不無譏諷地道:“想必你有更好的了?念來朕聽!”

  竇光鼐本來低著的頭又向下伏了一下,說道:“臣文思蹇滯,恐有汙聖聽,今日沒有應詔作詩,祈皇上恕罪!”“這也算不了甚麽。今日繳白卷的恐也不在少。”乾隆聽這話,厭憎的心平了些,邊說邊伸手向王八恥要茶。王八恥忙從貂皮暖套的銀瓶裏給他傾一杯遞上,乾隆只漱了漱搖頭道:“涼——朕是知道你的,自幼就是神童嘛,連登高第直入清秘之府,你就口占一首給朕此行助興如何?”

  紀昀心裏不禁一緊,乾隆的秉性和竇光鼐的脾氣他都是太熟悉了:一個半點違拗不得,一個又偏恃才傲物,半點不肯違心屈就。此刻針尖麥芒兒相對,可怎麽好?看劉統勛時,也枯著眉頭目光緊盯著竇光鼐,似乎心中也在擔憂。無可奈何間,竇光鼐已開口詠哦:

  柔枝韻含隨堤柳,嬌蕊意若大槐峰。

  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這詩句意韻和平溫婉,無論如何不至於大遭斥侮的。聽下兩句,卻突地口氣一變:

  料應西苑太寂寞,暖雪春催遍枝榮!還是說出來了!這個竇光鼐真真拗得不可思議!眾還在品味,紀昀和劉統勛都已聽出詩中譏刺,毫不容情,竟是直沖乾隆胸臆!

  “看來你畢竟骨鯁在喉,你是不吐不快啊!”乾隆目光有些憤郁,口氣冷得象凝霜寒冰,緩緩說道:“朕讓你助興,你來掃興!你是說誰?是太後,還是朕躬?朕是因為暢春園、西苑太寂寞,到江南遊冶玩賞來的麽?”

  “臣何敢悖狂無禮!”竇光鼐卟嗵一聲雙膝跪下,連連頓首,聲氣雖然柔弱,卻是說得清晰簡捷,“竇光鼐也是君之臣人之子,豈敢輕皇上孝養太後至誠至德?惟我皇上治天下夙夜勤政唯仁唯孝,此為有目所共睹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謂之大仁大慈。太後、皇後,是天下之母,冒此雪後殘寒往返百裏觀賞瑞花,儀征縣興師動眾三九嚴寒破土築路修橋建宮,倘若皇上知道玉輦駐駕的關帝廟,原來存放過不少窮民凍殍,窮餓勞累而死的民夫也在這裏停厝,豈不有傷我皇上愛民如子之至意?”

  此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簡直是直斥乾隆小仁小慈,只顧自己尊親,忘卻了天下人皆有老幼——連修路死人、野有凍殍,都算在了乾隆賬上!站在班中的文武官員,看著乾隆愈來愈陰沉的臉色,一個個面如土色身顫股栗,哆嗦著直想下跪,但軍機大臣不帶頭,皇帝沒發話,跪也不能隨意的,只索挺著。紀昀生恐乾隆頃刻之間雷霆大作,當場處死這個書呆子,那就不但儀證之行,連整個南巡都要蒙上一層灰,酌量再三,乍著膽子在旁斷喝一聲:“竇光鼐,為政舉大義不泥小故。皇上萬幾宸函,不計勞倦之身奉太後色笑頤養,此是以孝示範天下。你竟敢謬解經義,以小仁小慈之名加之尊上!憑你的本心說,太後來觀瑞花,難道是過份之舉?你也有高堂令尊,不曾陪他們賞花觀劇麽?”

  “紀大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聖人語錄,不是光鼐造作的言語!”聽紀昀提到“高堂令尊”,竇光鼐忙頓首叩頭,仍是不緊不慢從容解說:“我的後兩句詩,其實就是恨此花不生於皇家西苑之中!倘若圓明園、暢春園中也生懷抱迎春,何勞皇上晝夜宵旰之余,奉太後來此遊幸?如此,皇上孝養之心得以成全,江南百姓得安,儀征百姓得安!”

  這番話前面聽來並無差錯,毛病仍出在收煞結未處。乾隆細思,愈覺按不下火去,霍地站起身來,惡狠狠一笑,說道:“連朕南巡你也不贊同?把朕供在紫禁城,象明神宗,二十年不出宮,由著朝綱敗壞,不傷民間疾苦,不知吏治好歹?——你迂腐!——你昏憒!”說著將手中杯子直摜出去,“朕南巡是敬天法祖之行!大舜也曾南巡,聖祖六次南巡——天下熙然向化!怎的朕南巡,百姓就不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