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5 紀曉嵐繁叢理政務 葉天士駕前論歧黃(第6/7頁)



  後邊還有五六頁,都是西洋外貨,一一備細注明產地用途,乾隆也無心細看,又翻荷蘭國隨貢賀表,辭氣亦是十二分恭敬:“聖明重統,繼天立極。無為而治,德教孚施萬國;不動而化,風雅澤及諸彝。巍巍莫則,蕩蕩難名……外邦之丸泥尺土,乃是中國飛埃,異域之勺水蹄涔,原屬天家滴露……”乾隆看著,臉上氣色慢慢霽和起來,指著一行字問道:“這個貢使瑪訥撒爾達攝是哪一國的?好似聽過這個名字似的。”

  “回皇上,”紀昀笑道,“康熙二十一年,大西洋傅爾都加利亞國的瑪訥撒爾達攝來中國進過貢。因為當時這個外夷從來不通中國,聖祖爺賞賜加了一倍。這次來的是老瑪的曾孫。瑪訥撒爾達攝是他們一族的姓。”乾隆仰面想了想,又問:“既是康熙朝已經向化,因何不肯年年朝覲歲貢?”紀昀躬身道:“彼國距中土遙隔數萬裏水域,航行四年才能抵達。廣州海關道奏聞,來的都不是尋常木船,是鐵甲船用火輪沖動,船上架火炮以防海寇,才能輾轉前來——因此,愈能見其國冕旒歸化天朝的誠心。皇上聖明,日本琉球距中國海途頗近,幾次貢船尚且為狂滔吞沒,彼國歷經千難萬折,才得在日本暫息。所以,來貢雖然稀疏,其忠悃愛君之志不讓鄰近諸藩國的。”

  乾隆沉吟片刻,說道:“既這麽著,賞賜還照康熙朝的例,比近屬外夷外藩加倍,以彰其誠心歸化之意。”他頓了一下,又問:“有沒有尹繼善的折子?有人密折奏聞,他帶了袁枚去西安。袁枚隨意更張制度,發賣荒山荒田,當地縉紳很有些微詞的。他任甘陜總督是權宜之計,要緊的是統籌西北軍務,一來策應傅恒金川之役,二來預備將來西北準部回部用兵,地方上賦稅糧錢這些事,幹預那麽多做甚麽?他一向在江南、廣東這些地方,北方情形不同,吏情也不熟。得罪的人太多,眾口鑠金,將來這個軍機大臣不好作。”

  “臣以為這正是尹繼善過人之處。”紀昀從容回奏道,“西北地瘠民疲,歷來國家都要耗軍庫存糧賑濟,發賣官田給窮民墾荒,一者每年可省數百萬石糧食,二者老百姓不致於年年仰盼賑濟,使刁墮之徒良善貧民有所生業。歷來官賣荒山荒田價錢低廉幾乎是白送,官府把持惜售,是囤積居奇,希圖富戶購買,從中索賂以飽私囊,論其心實不可問!這件事前日甘肅布政使齊赫也有奏聞,是請甘陜一例準允發賣的,阿桂和臣意見相同,也有信來,待節略謄清,一並奏呈禦覽。”乾隆恍然憬悟間,一笑說道:“這是慮國裕民的好事,不要寫節略了,連信一同遞來,朕朱批發回照準。江南的淤地涸田不能賣,甚至陜甘的荒地荒山要大力發賣,可以貸賃賒購。天下之大,不可不察而一例處置,你寫信給甘陜兩省巡撫,要聽尹繼善軍政民政裁奪。若為小人蠱惑,妄作非議,將來後悔莫及!”紀昀笑道:“皇上如此批復,甘陜兩省皆蒙雨露之恩!這裏地廣人稀,江南生滋日繁,地土昂貴,因地因時施政,廟謨運獨,各處百姓皆得沐化皇恩矣!”

  說到江南地土,乾隆當即想起高恒私賣涸田的事,一哂說道:“如今官場墨吏撈起錢來,真有捏沙成團手段,水銀瀉地無孔不入。肥缺有肥缺的辦法,苦缺有苦缺的能耐。朕夙夜孜孜勤求化理,哪成想化出這麽一大幫見錢眼開孜孜不倦撈錢的黑心臣子!——高恒和錢度的案子怎麽樣?他們有沒有認罪服辯?”紀昀道:“這是劉統勛辦理的差使,臣不能詳知備細。聽統勛閑談,錢度是有問必招,私自販銅,經營古董生意,和高恒勾手官賣私鹽都是有的。販銅販鹽觸犯律條,他推給高恒,自己只認個‘從中分潤’;高恒牙根咬得緊,只認自己帷薄不修,沾花惹草尋歡作樂的事都供認不諱,事涉銅鹽錢糧。他就是個啞巴。又不能動刑,逼問急了,只口口聲聲要面見萬歲爺造膝直陳。錢度的宗旨是攀咬,咬了一大群三司道台以上的官,府縣以下的一個不提,頭一份就咬到高恒身上,大有弄成法不制眾的光景。劉統勛說,他辦了一輩子案子,這麽棘手的還從沒遇見過。”乾隆原本端著杯子凝神貫注地聽著,紀昀說得他心中煩躁,竟一口茶沒有喝。待紀昀住口,他的臉色已變得鐵青,“咚”地將杯重重墩在案上,背著手踱了幾步,喑啞的嗓音帶著顫聲,說道:“卑汙!”他胸部呼呼喘氣,已是脹得滿臉通紅血脈賁張,眼見就要龍顏大怒,目光睨了一下一言不吱聲垂頭站著的竇光鼐,頓了一下才平靜了些,說道:“紀昀福康安那邊杌子上坐了。——竇光鼐,你跪下,朕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