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5 紀曉嵐繁叢理政務 葉天士駕前論歧黃(第3/7頁)



  “四世兄到了,請這邊炕沿上坐。”紀昀手不停揮、眼盯著信紙說道:“這裏畢竟不比北京,將就些兒罷……”說著已經寫完,吹了吹墨跡,偏身下炕,用通封書簡封了,遞給盧焯,說道:“秋池兄,這信你帶給安徽布政使郭明,七十萬兩銀子,一文錢也沒得加的,清明節前疏通蕪湖黃河道。差使辦不好,摘了頂子聽部議。我紀昀先就不能容他!三萬河工民夫,一錢七分工價,料是現成的,憑甚麽不夠用?他支吾你有兩條,一是你犯過新補官,諒你不敢惹事;二是下頭吏目一層層克扣工銀發財,他自己也難駕馭。萬歲爺昨兒見我,說盧焯有類於郭誘,乃是君子犯過,根性還是好的,你只管放膽去辦差,不必有後顧之憂。”

  盧焯本來坐著,聽到乾隆皇帝說自己,忙起身恭聽了,說道:“請紀大人代奏:盧焯罪余犯官,不敢謬承萬歲金獎。惟以洗心革面,努力任事,稍贖前愆,而報皇上、皇太後、皇後娘娘高天厚地之恩!——紀中堂這信,我一到清江立刻交給郭明。黃漕交匯處的淤沙,今春一定疏浚,不敢明哲保身!有一等貪墨瀆職從河工銀子中取利的胥吏,我依舊要請王命旗牌斬他幾個——還有一件事請示紀公,黃河入海處新淤田三千余頃,浙江巡撫衙門咨文要劃歸海寧府,已經回文拒絕,這是應份戶部管轄的,發到地方立刻就賤賣了。請示這地是交部,還是暫歸河漕總督衙門收管?”

  “歸你衙門管吧。戶部正在清理康熙以來的治河淤田。銀賬田畝三不符,窩裏炮兒廝纏得一塌糊塗。再撥官田不是亂上加亂?”紀昀從靴頁子裏取出煙鬥,點燃了猛抽一口,自失地一笑。“這是阿桂再三交待過的,照他的辦。我回京又要料理四庫全書的事,這類事往後請他指示就是了。”見盧焯要走,又叫住了,說道:“方才你說要請王命斬人,這是主上給你的權,有些當場作案,當場拿住的,可以正法幾個,也就是個震攝作用。尋常查處,還是要報部奏明,明正典型以示朝廷至公至正之意,要老百姓也都曉得國家不肯姑息養奸。這一條盧公切切在意。”盧焯答應著去了。紀昀把目光轉向範時捷挨身的一個官員,臉色已經鐵青下來,問道:“你就是蕪湖糧道周克己?”

  那官員慌亂地站起身來,木杌子上的釘子掛了他的袍角,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蒼白著臉哆哆嗦嗦說道:“是……卑職周克己。”

  “二十八個人護一隊漕船,蔡七只有八個人,劫了糧船,搶走一千兩銀子,沒一個人敢上前護船!你這蕪湖道當得好!”

  “卑職平日訓管不嚴……回大人,賊人武藝高強也是真的。”

  “你當時在哪裏?”

  “糧道衙門。”

  “聽到匪報,不去救援,反而關門閉戶,是甚麽緣故?”

  “回,回中堂……”周克己兩條腿抖得厲害,顫顫軟軟的直要往下跪,“當地老百姓也都上船轟搶糧食……,他們報說‘起反了’……我想著護衙要緊……”

  他羅羅嗦嗦還在往下說,紀昀已轉過臉去,對範時捷說道:“請老兄來就是這麽回事。蔡七劫銀砸船後,有人見他逃往常州。不能不防著他渡海逃亡。還有一個叫林爽文的,是易瑛黨羽,省裏要著力查拿。拿不到活的屍首也要。一枝花設的白蓮教教眾,除了蔡七這樣鋌而走險的兇悍之徒,多是愚夫愚婦蒙昧無知信教的,這些人不但不能拿,還要加意撫恤,總之是教百姓知道皇恩浩蕩,教匪醜類不足恃就是了。”他臉轉向坐在第三位的高鳳梧,高風悟也忙站起來。紀昀臉上掛出一絲微笑,說道:“昨晚談了半夜,沒有多話再說了,台灣水程遙遠,倭寇、海盜、外洋行商很多,情勢與內地有異,民風也甚刁悍,不是善治的尋常州府。象林爽文,他就是台灣人,還有蔡七這些匪徒,窮極逃亡,台灣也是駐足地兒。把你那些拆爛汙風花雪月先收收,整頓一下駐台營兵。存糧不能少於半年,防患於萬一,也就有了萬全——聽懂了?”

  “聽明白了!”

  “你不要陛辭了。”紀昀看也不看尷尬得滿面通紅的周克己,對範時捷道:“老範代我設席送送高鳳梧。他最喜歡罵人‘龜兒子’,小心招他罵你!”

  福康安在旁聽得一笑。範時捷老官稔吏辦差幹練,雍正朝留下的老臣始終榮寵的也只三五個,他是其中之一。只一宗毛病,生性喜歡挨人罵,三天沒人罵娘就郁郁寡歡,也不分個上下左右。有這一宗兒,寵信自歸寵信,始終到不得機樞主持部務,只在封疆外任上轉悠,高鳳梧早想笑,唯是這裏不是地方,生人太多,遂湊了範時捷耳畔小聲道:“老雜毛烏龜蛋——吃你酒去!”眾人都沒聽見,範時捷已是精神煥發渾身通泰,笑著對紀昀說:“這小子值得我一送。”便和高鳳梧聯袂辭去。紀昀這才斂了笑容,對周克己道:“那裏頭自然有亂民起哄,並沒有起反的事,是翁家青幫的人趕到,在運河上拿賊!你多少策應一下,也不至於逃了蔡七——國家官守都似你這樣子,早就敗壞糟透了。萬歲爺要把你交部議,頂子留這裏,回去聽旨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