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6 老成宿將陳說邊事 多情女子勇赴火刑(第3/5頁)



  “六爺,我心裏又悲又苦,身上焦熱滾燙,第二天一早就帶著我的十名親兵離開了裏塘。我是打了勝仗的將軍,被一個無賴上司公然如此蹂躪作踐,真是欲哭無淚啊!

  “五月金川正是雨季,遮天蔽日的是樹,看不見天上的雲。地下的路泥濘難行,水草布滿了沼澤,根本不知道哪裏是路,當地土人不通言語,聽說找向導要過金川,許下天大的願,也沒人肯幹。我們十一個人在密不透風的樹林子裏像瞎子一樣,有時攀著古藤越谷,有時沿著獨木橋過溝,有時還得紮筏子渡水,昏天黑地裏向東摸索,只憑著我懷裏一面羅盤,還有大軍當初過金川時在樹上砍下的標志走路。這條道上到處都是陷井泥窩子,瘴氣彌漫過來對面不見人,還得時時防著蛇蠍毒蟲叮咬。幸虧我在四川帶兵時知道厲害,帶有蛇藥和金雞納霜,又知道口噙木葉能避瘴,好好歹歹就在這煙瘴路上死命苦捱……”

  嶽鐘麒說到這裏,已是老淚縱橫。傅恒想著他當日處境,也不覺膽寒心酸,勉強笑道:“拉法的死我知道”,是在進藏路上被山上雪崩壓成了肉泥。可見惡有惡報——後來呢?你怎麽認識莎羅奔的?”

  “他哪裏死於雪崩?是雪崩時候被下頭士兵砍死的!”嶽鐘麒長長籲出一口濁氣,“平心而論,拉法打仗身先士卒,是一員驍將。但他只是個千把總材料兒,不會帶兵,這樣子搶功勞害賢能,十個有十個要引起嘩變的!

  “……我們在密林裏轉了六天,好容易才見到一處苗寨——你知道,我們已經在杳無人煙的老林裏艱難跋涉了十天,沒有見過人影,沒有聽見人聲,沒吃一口人間煙火食兒,乍一登上石板路,聽見犬吠雞鳴,看見一排排竹樓,真好像在大海裏遇難,又返回陸岸那樣,歡喜不盡。

  “但是寨子裏卻不見男人,只有幾個老嫗,有的用竹筒打水,有的在火塘上燒飯。我多少懂幾句苗語,連說帶比劃,才曉得男‘波’都在寨北谷場上。從老婆婆臉上露出的神色看,似乎還有幾分神秘。我們湊在一處猜了半日,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們十一個人跟那打水婆婆到竹樓上,比劃著請她給我們弄飯吃,她大約也看出我們是官軍。把家裏所有的糍粑都烤了給我們吃,一邊流淚,一邊指著北方,嘰哩哇啦越說越有勁。像是要我們到谷場上去看看。她那急迫的神情,使我們認定寨裏出了大事,當下決定:去看看!

  “我們帶著八支火槍,略略整頓了一下衣衫。我還穿著三品官服,挎上寶劍,背著硬弩,來到寨北。此時已經暮色蒼茫,谷場旁的老榕樹下只見星星點點都是火把。苗家壯男們敞胸赤膊、滿臉滿身油汗,腰間插著方頭砍刀,一隊隊來往舞蹈。正中土台上一個祭司,臉上青一條紅一塊畫得像個瘟神,頭上一條條彩布披散下來,手中舉著一面幡,發了癲似地舞蹈著,嘰哩咕嚕念誦著咒語……

  “我在貴州黔北苗寨時見過這種場面,原來是在驅瘟神!我心裏一口氣松下來,不禁好笑,這也值得那老婆子如此張惶?見我們親兵們瞪著眼還在傻看,我就說,‘我們都要累死了,誰有心情看他們驅瘟神耍把戲!咱們回去,好生睡一覺,想法子如何完成自己的艱難的運糧任務。

  “協台!’我的一個老兵一把緊緊抓住我的胳膊,一手指著土台子,聲音有點發顫:‘他們要……殺人!’

  “我這才仔細看,真的!土台子旁邊垛著多半人高一個柴堆,柴堆下兩個門板上,直挺挺捆綁著兩個剝得一絲不掛的人,不喊也不動,像是死了一樣。土台旁邊還跪著五六個綁得結結實實的女人,衣裳整齊華貴,頭上插金戴銀。看樣子祭祀一完,立刻要將這些人扔到柴堆上燒死。我心裏驀地一縮,頭上立刻浸出密密的細汗!正發愣間,忽然聽到一聲淒厲長嚎,一個年輕女子雙手持著兩把彎刀,口中似咒似罵地叫著,瘋了一樣跳到火光裏,見人就砍直沖那兩塊門板撲去!她身手敏捷,幾個男人都攔不住她。撲到門板邊,只見雪亮的刀閃了幾閃,那縛人的繩子已經被割斷了……

  “場上立時大亂,鼙鼓咯咯的響起。男人們嚎叫著如鬼如魅,往來奔竄。那祭司瘋了一樣在台上,一手舞幡,一手舞著火把,口中嗚哩哇啦地喊叫。幾個男人沖上來,奪了那女子手中的刀。火光映著我這才看清,是個面目十分俊秀的年輕女……只風她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用苗語和祭司鬥嘴。我的苗語實在有限,聽得出的字眼只有‘你才是瘟神,你才是惡魔’還有‘大色勒奔’如何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