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7 將帥不和沙場縱敵 箕豆相殘軍前決鬥

  嶽鐘麒講到這裏,傅恒一顆懸得老高的心才放下來,聽了那翻譯的話也是一笑,說道:“看來情之一物,無分域中域外,皆是一理啊!色勒奔兄弟害的是什麽病?”嶽鐘麒道:“後來問了病況,才知道不過是虐疾。他們的叔父聽了小金川祭司的話,不給他們吃飯、喝水,關在空房子裏‘驅鬼’,弄得病越來越重。祭司又說惡鬼既不能除,就要危害全寨人命,這才施火刑要燒死他們。你知道,我自己就有個虐疾病根兒,在廣州買了不少金雞納霜,隨身帶的就有。色勒奔兄弟又不常用藥,所以吃下我的藥不到半個時辰就退了熱:這一手比什麽都管用,屯裏的藏民立刻把我看成神仙活佛,我們帶的紫金活絡丹、薄荷油、金雞納霜、驅熱法風散在這裏大有用處,家家戶戶輪流搶我們去喝糜子酒,我們整天像騰雲駕霧似的。別看我們來時十分狼狽,歸時卻是榮華高貴,由藏民們護送我們回成都,藏紅花、鹿茸、麝香、三七、木葉草整整用了十個騾馱子。還有三十個大金餅子,都有燒餅來大——想想看吧,六爺,這不是因禍得福!所以我這輩子,有時處於逆境,總愛回想這一段,有多少氣也都平了。那色勒奔兄弟送我們到老界嶺雪山口才依依分手。說‘您是個心田極好的人,佛爺必定保佑您。有朝一日有使著我們兄弟的,只要捎個信來,千裏萬裏我們不辭!,”傅恒被他說的這個故事深深感動了,不禁慨然嘆道:“這也是一番英雄際會,聽來令人熱血奔湧!你和莎羅奔緣分確實木淺。色勒奔看來也是有情義的人。怎麽兄弟二人反目為仇?”

  “為了女人。”嶽鐘麒刀刻似的皺紋一動不動,“那是我親眼見的……

  “雍正元年,我被封為奮威將軍駐守松潘,年羹堯是撫遠大將軍,主持青海之戰。我在川北駐兵多年,對青海的勢態比他熟,又原歸大將軍王允禵統轄,其實早已和羅布藏丹增交上了火。

  “我和年羹堯本來是知心換命的朋友,他此刻來主持軍務,成了我的上司,我心裏原是十分歡喜,竭力助他成功。可他卻生了小人見識,怕我爭功。放著我川北兵不用,專門從甘東調兵防護青南,打仗也和為人做事一個道理,心術不正,仗就打不好。這麽胡調度,塔爾寺裏的羅布藏丹增就扮成女人從縫隙中逃脫了。

  “年羹堯藏奸縱敵,雍正爺看來早有防備,塔爾寺攻下來第二日傍晚我就接到聖旨,命我為奮威將軍,率部五千入青海掃蕩殘敵,卻命年羹堯部策應休整。

  “傍晚聖旨到,不到一個時辰又接到上書房廷寄說,已經命駐河南、湖廣、四川三省綠營兵馬統歸我指揮調度,緊接著四川成都大營就遞來稟帖:說已經整裝待命,請示機宜,並說都統阿山已就道來行轅參見。

  “六爺,掏出天良說話,這麽一呼百應,我此刻才真正嘗到什麽叫‘人生得意’,什麽叫‘將軍虎威’,也才明白年大將軍和我極好的知己朋友,為什麽掰了交情……定了一陣子神,我才想到,我仍舊只是嶽鐘麒,可以在淩煙閣上圖像,也可成為喪師辱國的死囚!

  “和幾個幕僚將佐整整商議了一夜,如何挑選精壯兵士,怎樣重新建制、糧襪供應、傷員收容調治、出征人員犒賞、家屬優撫,一應事務都議得密不透風,唯獨青海地理不熟,寒冬季節在萬裏草原上以五千輕騎掃蕩幾萬殘敵,沒有好向導是斷然不成的。年羹堯既然妒功,請他派人作向導說不定就敢妒功害我,因此絕難指望。此時天色已明,人人熬得兩眼通紅、頭暈腦漲。我就命‘暫且休會,先吃飯——我們還有一天一夜準備時間。真的不成,戰場上捉來俘虜也能作向導!,正在這時候,轅門外的中軍來稟,說‘有十幾個藏民要見軍門’。

  “‘北藏還是西藏?’

  “‘都不是的,是大金川的土舍,還說是大人的熟人故交。’

  “這當然就是色勒奔他們了。這個時候正逢大戰在即,哪有時辰見他們呢?想了想,我說:‘就由你代為接待一下,要來送物件,任憑什麽也不要收;要是想要藥品,除了治跌打刀箭傷的藥,都可給他們一些。要熱情接待不能傷了交情——去吧!’那校尉答應一聲轉身就走,我忽然又改變了主意,說,‘我左右也要吃飯。一齊叫過來吧!飯時閑聊聊,或許能松泛松泛精神。’

  ‘他們總共來了十四個人,色勒奔兄弟和朵雲都來了。只隔了一年多沒見,小莎羅奔已長得和哥哥一樣高了,都是勇猛的漢子,紫紅的臉膛,裸露的胸肌塊塊綻起。只是弟弟方額廣顙,看上去比哥哥還要健壯英武。他們都穿著簇新的藏袍,雪白的羊毛裏翻露在外,粗重的長統牛皮靴踏在紅松木地板上,發出‘吱——咯’的聲音。朵雲姑娘看去已經有了身孕,低眉順眼地跟在色勒奔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