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哈米爾卡與漢尼拔

合約後迦太基的情勢

公元前241年跟羅馬簽訂的條約給迦太基人帶來和平,但他們付的代價卻極為沉重。薩丁尼亞的貢稅絕大部分都流入羅馬人的國庫,而不是迦太基人的,這還算是損失中最小的。更讓他們惱恨的是東西地中海的交通正在完全要落入他們全部控制之際,卻被迫放棄這久來的希望。現在他們看到,整個的商業政策破壞了;自從西西裏陷落後,原先在他們掌握中的地中海西南水域已經變成各國各民族自由通航的大道,而意大利的商業已全然獨立於腓尼基人的勢力之外。然而好和平的西頓人可能願意默認這種結果。他們早已遭受過類似的打擊;他們早先曾經獨占的東西,曾不得不跟馬塞利亞人、伊特魯裏亞人和西西裏的希臘人共享;其實,現在他們保有的地方——非洲、西班牙和通往大西洋的門戶——也足以帶給他們權勢與財富了。但說真的,誰又能保證這些可以一直留在他們手中?

雷古盧斯幾乎得手的條件,只有願意遺忘的人才能遺忘;如果羅馬現在從利利俾發動它原先從意大利所發動的攻勢,迦太基必將滅亡。無疑目前他們擁有和平;但這和平卻懸於遊絲,而他們也知道羅馬人民對這個條約所抱的不滿態度。羅馬現在可能尚未思及征服非洲,尚以意大利領土之擴充為足;但迦太基若以羅馬人的這種暫時滿足為依靠,則前途未可樂觀。羅馬人即使只為其意大利政策,也可能認為降伏非洲鄰國不若將之消滅為便利——誰能保證不會有此發展?

迦太基的主戰與主和派

簡言之,迦太基人只認為公元前241年的條約是停戰協約,只能用以準備即將來臨而不可避免的戰爭。這並不是為了要復仇,甚至也不只是為了重新收復所失的土地與權利,而是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存不致依賴敵人的善意。但是,在一場毀滅戰——盡管其來臨的時間未定——懸於弱國頭上,智慧、堅毅而忠於國族的人——他們會立刻為此不可避免的戰爭而準備,在有利的時刻接受它,因此以攻擊政策來替代防禦政策——總是發現自己受到另一群人的阻撓,這是慵懶而懦弱的金錢崇拜大眾,是老弱殘疾之人,是那些無心於家國之事,只想得過且過,生於安樂死於安樂的人;他們不計一切代價以推遲最後的鬥爭。如此,在迦太基,也有主和的一派和備戰的一派,而兩派也自然和業已存在的政治保守派與改革派相結合。前者的支持者是政府機構,是元老議會和百人議會——以被人稱為的“偉大漢諾”為首;後者的支持者則有群眾的領袖們——尤其是備受敬仰的哈斯德魯巴——以及西西裏軍的軍官們;西西裏部隊在哈米爾卡的領導下,雖然最後終無成果而回,卻向愛國者顯示了一種行動的途徑,使他們相信依此而行能夠脫出亡國之運。這兩派間的宿仇可能由來已久,只是利比亞之戰使他們不得不暫停相互的鬥爭,以救燃眉之急。關於這場戰爭,我們前已述及。西西裏軍官盡管做了預先的安排,但執政黨的昏庸無能卻激起了叛亂,並由政府的顢頇而使叛亂爆發為革命,再由軍事的無能而陷於滅國的邊緣(尤其是由於軍事領袖漢諾的無能,此人足可稱為軍隊的毀滅者)。到了這時,艾爾克特的英雄,哈米爾卡·巴爾卡(閃電),臨危受命,要他將政府從自作自受的危亡中救援出來。他接下這個重任,甚至在他們指定漢諾跟他共掌指揮權時,仍有那氣度不棄之不顧。真的,當憤怒的軍隊將後者送回家去,而當政府又緊急要求容許漢諾跟他共任指揮的時候,他仍能有足夠的自制,第二度容忍他;雖然有那麽多掣肘的敵人,雖然有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同事,他卻仍能以他對叛軍的影響力,以他對努米底亞酋長們的巧妙對待,以及他無匹的組織與統禦天才,在極短的時期內把叛變完全安撫下來,使叛逆的非洲重又成為效忠於他的盟友(公元前237年末)。

在這場戰爭期中,愛國派保持沉默;現在,他們的聲音響亮了。這次的災難顯示出掌握統治權的寡頭徹底腐敗,其性質的有害於國家,他們的排外政策的不當,他們傾向羅馬的不當。另一方面,羅馬攫取薩丁尼亞,以及在這次危機中羅馬人所表現的態度也使迦太基人——即使最卑微的分子——明了,羅馬隨時會再度向迦太基宣戰,而如果迦太基以目前的國力迎戰,則只有毀滅一途。或許,在迦太基有一批絕望的人,眼見自己國家未來不保,打算移民其他島嶼。而誰又能責備他們?但心靈高貴的人卻不屑只求自救而不顧國家,偉大的人則更因群眾為之絕望的環境而奮起。他們接受了羅馬所訂定的條約;除了屈從外,別無他法,在舊恨中加上新仇,小心地培養同仇敵愾之氣——這受傷的民族最後的力源。於是,他們采取改革步驟[1]。他們已再確定不過,當權派的政治腐敗已不可救藥;就是這次戰爭,也未能讓他們忘記他們的惡意,也沒有學到更多的智慧;這可以從一件事看出,就是,現在他們厚顏無恥得幾近白癡地在想辦法歸罪哈米爾卡,說他是傭兵的肇始者,因為他未得政府同意,即答應給西西裏士兵薪餉。設若軍官與民眾領袖要推翻這腐敗的政府,迦太基人幾乎是不會反對的;但令人顧忌的阻力卻會來自羅馬,因為政府的主腦們跟羅馬幾乎已經維持了近乎賣國的關系。要想拯救自己的國家,除了種種困難之外,還得不讓羅馬人得知,也不能讓傾向於羅馬的政府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