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宋魏相爭 八 崔浩之死(第2/3頁)

城南新修了碑林,好新鮮愛熱鬧的人紛紛跑去觀看。那些本來就對修國史有意見的鮮卑貴族當然也去看了,這一看可不得了,石碑上的文字哪裏是在誇耀功德啊,明明都是揭短嘛。拓跋氏發家才歷經三世,祖上的事有好多不體面的,自己知道也就算了,怎麽可以放在外面給大家看呢,太不像話了。鮮卑貴族一個個怒氣沖天,前呼後擁地跑到拓跋燾面前,向拓跋燾告發,說崔浩這幫漢人是存心損咱們呢,應當嚴懲不殆!

拓跋燾這才如夢方醒,一拍桌子,派人將石碑火速砸毀,下令逮捕崔浩以及所有參與著史的文人。

太子拓跋晃首先得知消息。自從滅佛以來,他就跟崔浩結了怨,這次崔浩獲罪,他本該高興,可是修史的主力成員高允卻是他的恩師,他趕緊把高允接到東宮,吩咐他說:“明天隨我去見皇上,假若皇上問你啥,你就順著我的意思答話,聽明白了麽?”

高允一頭霧水,問太子:“為了什麽事情呀?”

拓跋晃也不細說,只回答:“去見了皇上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拓跋晃領著高允來到宮中,向拓跋燾稟告:“中書侍郎高允在兒臣宮中,相處好多年了。他一向小心謹慎,遵紀守法,雖然與崔浩一同著史,但地位很低,罪責都是崔浩的,懇請父皇明察,免他死罪。”

拓跋燾點點頭,召見高允,一見面就問他:“《國記》都是崔浩寫的吧?”

高允依實回答:“《太祖記》為前著作郎鄧淵撰寫,《先帝記》(先帝即指拓跋嗣)和《今記》是微臣與崔浩合寫,不過崔浩管的多,只抓總體的事務。至於注疏方面的文字,微臣多於崔浩。”

拓跋燾大怒,對拓跋晃說:“怎麽搞的,高允的罪責比崔浩還重,叫我如何饒恕他呢?”

太子暗暗叫苦,心說這個高允怎麽不長腦子,不聽我言,忙解釋說:“高允小臣,初見父皇天威,語無倫次。兒臣剛剛還問他來著,他說全是崔浩幹的。”

拓跋燾轉臉問高允:“太子說的,可是實情?”

高允答道:“微臣罪當滅族,不敢妄言。太子是因為微臣侍講日久,同情我的遭遇,想要救我一命而已。其實他並沒有問過我,我也沒說過那樣的話。”

拓跋燾倒吸一口冷氣,居然還有這樣的大臣,感嘆道:“果真耿直啊!世上少有人能為之,而高允竟能做到!死到臨頭,還能面不改色不說假話,此乃信;身為大臣,而能堅持真理不欺君,此乃貞。既信又貞,讓人佩服,好吧,我就赦免他了。”

拓跋燾又派人把崔浩召來質問,崔浩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拓跋燾就叫高允起草詔書,把崔浩滿門抄斬,並且誅殺與著述國史相關的官員。

高允接旨,卻一直遲疑不寫詔書。拓跋燾催了又催,最後高允要求見過皇上,然後動筆。拓跋燾就召他進宮,高允奏道:“微臣實在不知道崔浩還犯有何罪。如果僅僅是因為寫國史的事觸犯了皇族先世,不為尊者諱言,也不至於判死罪啊。”

拓跋燾一聽,這是什麽話,當即就坐不住了,命令武士把高允捆綁起來,就要殺他。旁邊拓跋晃嚇壞了,一再勸說。拓跋燾才慢慢消了氣,想想高允也沒說錯,就給高允松綁,把他放了,感嘆道:“要沒有此人,朕恐怕要殺數千人呢!”

事後拓跋晃責備高允:“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替你求情,你怎麽反倒去激怒皇上呢?我每次想到這事,還是心有余悸呢。”

高允答道:“所謂歷史,就是要如實記載帝王的舉止,以為後來者鑒,如此才能讓今天的人知道過去的事,將來的人知道今天的事。同時,這樣的寫史筆法,也能使君主們有所顧忌,言行謹慎。崔浩主持修史,私心很重,的確有罪,但書中寫到朝廷起居、國家得失,乃是史法之大體,並無過錯。我與崔浩一同編書,自當同生共死,不能獨免。承蒙太子殿下出面保我,高允感激不盡;但若要我為了活命說違心的話,我可做不出來。”拓跋晃為之動容,從此更將高允帶在身邊,咨以要事。

高允僥幸不死,拓跋燾還是沒有放過崔浩,他另外找人起了詔書,族誅崔浩所屬的清河崔氏以及與之聯姻的盧、郭、柳三大士族,其他涉案人員則只殺本人。崔浩為拓跋氏君主謀劃一生,到頭來化作南柯一夢。行刑當日,七十高齡的崔浩被關在囚車裏押往刑場,路上衛士們都爬到他的頭頂,一邊說著侮辱的言語,一邊朝著他的腦袋撒尿,呼聲不絕於耳。這位才幹見識不亞於諸葛孔明的謀臣,下場竟如此淒慘,讓人扼腕。

由於燕趙漢人的幾個大族遭受沉重打擊,北魏一直欣欣向榮的制度性漢化蒙上了一層陰影。拓跋燾後來也為自己一時的暴虐行徑後悔不已,但木已成舟,不得不吞下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