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宋魏相爭 九 南北狼煙再起

崔浩被誅的那年恰好在公元五世紀的正中間,整整一個世紀以前的後趙亂亡、冉閔發動的大屠殺(參見《縱橫十六國》),恍若昨日,昔日高鼻深目的胡人慘遭滅族,今天便輪到了北方最為顯赫的幾大漢人士族。歷史對人們,總是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輪回也好,報應也罷,相似的情景一次又一次的出現。一百年前是慕容氏大舉南侵,一百年後就變成了南北世界的一場大對抗。

崔浩被誅的四個月前,北朝皇帝拓跋燾與南朝皇帝劉義隆,幾乎同時想到了向對方開戰。首先動手的是拓跋燾這個“戰爭狂人”,剛剛從對柔然的戰事中調整過來,他便將刀鋒指向了淮水南北的宋國國土。

南朝自元嘉七年(公元430年)的那次北伐失敗(參見《元嘉之治》)後,已有整整二十年沒有和北方的鄰居在戰場上過招了。宋文帝大概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加之二十年來的治世局面,異己權臣一個個都被他消滅,讓他頗為得意,以前的失敗歸因於年輕不懂事、考慮不周到,可以通通忽略不計,現在正值有為之年,所以要好好做幾件功勞可以蓋過歷史上那些明君英主的大事。蓋吳起事的那次,他就有了想法,苦於那時沒把北伐的事情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準備不充分,才沒有馬上付諸行動。這回北魏的軍隊首先出動,他便想好了方針對策——保存實力,待機反攻。他給淮、泗前線的各部將領下令:“如果魏軍兵少,就各自堅守;如果兵多,就帶上老百姓,一起退到淮南的壽陽。”

拓跋燾親自率領騎兵部隊,呼啦啦來了十幾萬。宋國邊境線上偵察的衛兵情報搜集工作極為不力,前線各城發現魏軍時,雙方距離已經相當近了。南頓(今河南項城西)、穎川(今河南禹縣)的太守收到情報,驚恐萬分,立即棄城撤退。

魏軍長驅直入,便殺到了懸瓠(今河南汝南)城下。駐守在懸瓠的是行汝南太守(行即為代理,行使的意思)陳憲,魏軍還未入境時,他被壽陽的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派到這裏。時間緊迫,陳憲來不及撤退,也沒收羅多少兵士,整座城中只有區區不到一千人。拓跋燾的大軍很快就將懸瓠城團團圍住。

魏軍數量百倍於城內守兵,拓跋燾本以為可以輕松拿下,沒想到竟然碰了釘子。陳憲人雖少,鬥志卻很高,擊退了一撥有一撥的攻城魏兵。魏軍在城外四周修築高樓,對著城裏瘋狂射箭。城裏的士兵想了個辦法,一人拿一塊門板,要行路取水時就背在身上,魏軍的亂箭竟也沒起多大作用。拓跋燾又下令改用沖車,沖車頂上裝個大鉤,專門拖拽城墻,懸瓠的南城很快就要坍塌了。陳憲也有對策,又在裏頭再修一道內墻,外面又豎立木柵欄,全力阻擋,沖車這一招又失靈了。魏軍只好仗著人多,死命攻城,宋軍在陳憲的號召下奮勇苦戰,以一當百,攻城的魏兵完全沒轍,屍首越堆越高,到最後,後頭上來的魏兵直接踩著前頭人堆積的屍山,就能沖到城頭與宋兵短兵相接,戰況無比慘烈。

懸瓠城對於守兵生死攸關,而對於攻勢不止的對手而言只是一座可有可無的城池。拓跋燾的戰略方針不明確,十萬大軍被幾百個人拖在淮北,損失上萬。宋國這邊則贏得充分時間,兩路救兵分別從彭城、壽陽出發,一路往汝陽,一路往懸瓠。彭城的一路由武陵王劉駿負責,把北魏前來掠民的拓跋仁打了個措手不及,輜重被燒,軍隊失散。不過拓跋仁也算精明,很快就探清楚宋軍後繼不足,回師反擊,將宋軍打得大亂,得了不少馬匹和武器。

壽陽的一路則由南平內史臧質和安蠻司馬劉康祖統領,拓跋燾的殿中尚書任城公乞地真領兵阻擊,被宋軍斬殺。北魏兩邊都沒撈到好處,拓跋燾無奈對手下部眾說:“淮南那邊看來是來了大部隊了,弄不好還會有奇兵,再不退兵怕是要中了敵人的詭計!”一擺手,撤軍。

這場防禦戰很意外地沒有大的損失,宋文帝本已膨脹的信心大大增強。前線情報工作的滯後、接觸戰的劣勢等一系列應該引起重視的問題,都被懸瓠的這場一對一百的守城戰的光芒所遮掩。偏巧這個時候拓跋燾不知哪根筋出了問題,讓人送來了一封挑釁意味很濃的書信。

拓跋燾這封信,被全文收錄在《宋書》的《索虜傳》中,《魏書》的《島夷傳》則不見收錄,我猜測可能原因有二:一、書信的內容可能不為魏國史官所記載;二、從北魏一方看來,這封信的內容並不是十分體面、值得大書特書的,甚至可以說是十分丟臉的。而對於敵國劉宋而言,這樣的言辭正好能夠顯現北魏皇帝的傲慢、狂妄、外強中幹,用來鼓舞本國軍民的士氣,大約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