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第十章 約和馬關

話說威海衛被拿下之後,日本第二軍的後續部隊也陸續在遼東半島登陸,和先頭部隊匯合,一番攻城略地之後,又與第一軍遙相呼應,劍指京城——北京城。

面對日本的兩路大軍,朝廷上下慌亂一片,雖說一樣米養百樣人,此時此刻仍有那橫不怕死的主兒跟慈禧太後建議遷都再戰,但顯然這並不合包括老太太在內的廣大正常人類的心意,就連愛國主義旗手,偉大的翁師傅,這會兒也不禁腿肚子打戰,表示事到如今還是以和為貴,跟日本人談談吧。

其實早在2月,清廷就派出了戶部侍郎張蔭桓和湖南巡撫邵友濂為使節,前往日本廣島議和,結果日本人鳥都不鳥就把兩人給趕了回來,因為覺得他們一來不是全權,很多事情根本做不了主,二來官職太低,一個部長一個副部長你以為跑來開副部長級峰會麽?第三是純粹還想再裝裝逼,借此告訴大清,爺還能接著打,不但能打下威海衛,還能一直打到你北京城。

但實際上這事兒比較難,因為以當時日本的後勤保障水平來看,戰線一旦拉太長,戰場一旦鋪太開那鐵定就要出問題,所以在趕走兩大臣的同時,倒也不忘指一條明路,表示如果真想談,就讓李鴻章來談吧。

於是在當年的3月,李鴻章帶著兒子李經方和美國顧問科士達等隨員100多人,以頭等全權大臣的名義,開赴日本。

雖然他根本就不想去。

從古到今,主和派往往等同於賣國,而且拋頭露面去訂和約的更是罪大惡極,盡管他李鴻章是代表大清朝廷代表大清皇帝前去議和,但那頂漢奸的帽子,卻只會扣在他一人身上。

楊三已死無蘇醜,李二先生是漢奸。

當時的北京城裏,普遍傳誦著這副對聯。楊三,本名楊鳴玉,蘇州人,昆曲名家,尤擅醜角,於甲午年(1894)病逝,正值屍骨未寒的時候,故有好事者撰此挽聯,上聯表哀悼,下聯罵李中堂,一時獲得叫好聲無數。

但李鴻章還是去了日本,為了大清,為了朝廷,也為了救那些此時正在京城說長道短義憤填膺罵他是漢奸的人,這裏面包括了翁同龢。

楊三已死無蘇醜,李二先生是漢奸。

小時候看這副對聯,總覺得中華語言博大精深,罵得好,罵得夠痛快。

長大了再看,只覺得滿胸的悲愴,為李鴻章,更為古往今來的那些“漢奸”。

據說老爺子在收到敗報後一度打算自殺殉國,但終究還是作罷了。

因為在很多時候,比起壯烈犧牲,反而是背負著重任苟活下來更為困難。

3月19日,李鴻章一行抵達下關,受到了伊藤博文的盛大歡迎。

伊藤首相見到李中堂的第一句話是:“天津一別,已有十年矣。”

那表情是相當小人得志。

蹲地畫圈十來年,手帕咬爛幾百條,今日總算是等到了報大仇的機會了。

或許是覺得這話太露骨,所以伊藤博文緊接著又跟了一句寒暄:“一路舟車勞頓,中堂閣下辛苦了。”

李鴻章也很客氣:“所幸天氣還算湊合,一路上也挺順利。”

寒暄過後,雙方來到會場,在各自交換了委任狀確認了彼此都系全權代表後,便開始繼續扯淡,互相問候對方的皇帝,問問兩國的近況,幾乎沒有談到任何實質性的東西。

正式的會談是從21日下午2點半開始的。

由於李鴻章非常清楚眼下的局勢完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所以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了,非常直接地問伊藤博文,貴國打算如何。

對方倒也爽快,早就列好了一張清單,題目叫作休戰條件:

一、日軍要求占領大沽,天津以及山海關等地;

二、在上述地點駐軍時所需一切軍需開銷、軍備消耗等一律由清國承擔;

三、天津、山海關等地的鐵道由日軍支配;

四、休戰期間,正在行動中日軍的軍費由清國負擔。

老實說這已經不能用什麽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之類溫柔甜蜜的詞匯來形容了,只能說,這叫趕盡殺絕。

而最具殺機的,是休戰二字。

所謂休戰,如字面意思,就是打累了休息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呢?那當然是接著打了。

也就是說,伊藤博文所提出的這個方案,是沒有任何保證可言的,日本人可以在堂而皇之地收下大清提供的那些軍糧軍費軍需品,大肆劫掠他們所占領的各處城市之後,再光明正大地宣布老子休息完了,於是轉眼間就能拿著這些東西繼續打大清。

所以李鴻章當然不能答應。

但此時此刻這種局勢下肯定不能直接斷然否決,所以他很婉轉地問道:“伊藤閣下,貴國所謂的休戰,為時多久?”

日本人的休戰其實就是想歇口氣緩緩然後接著打砸搶,壓根就沒考慮過具體要休多久,但伊藤博文顯然不能回答說等我們能繼續打了就不歇了,於是只能很模棱兩可地道:“這個不會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