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細長的灰線

魯登道夫不想輸。俄國第二、第五集團軍重新踏上疲累的征途,往德國逼來,德軍東線司令部打算重施故技,讓俄軍於坦嫩貝格再吃一次大敗仗:迅速包抄俄國第二集團軍(先前坦嫩貝格之役時魯登道夫的手下敗將)側翼,再度將其擊潰,然後要馬肯森的第九集團軍奔往東南邊的羅茲城。在這個地區,除了羅茲有良好鐵路、公路和住所外,其他地方全沒有士兵住宿處和通信設施。它對雙方來說都是戰略要地,興登堡打算用德奧四十二個師對付俄國四十九個師,奪取該城,然後用它作為發動新東線攻勢的最後跳板。

魯登道夫認為,在羅茲取勝,將一舉打開通往華沙的大門。以羅茲為基地,德奧兩軍或許能解決俄軍,然後如某奧地利外交官所說的,“重畫東北歐的地圖”。人人都很有信心能打敗俄國,開始思量要怎麽處置戰敗後的俄國。貝特曼談到一個“獲解放的烏克蘭”——大概解放到該地能順服於德國或奧地利為止。維也納和柏林想拿下波蘭,德國人認為他們還將得到俄國的波羅的海諸省和芬蘭。波蘭是最棘手的地方,德國人或奧地利人都不是真的很想要它,因為它境內有太多波蘭人,若歸入德國或奧國,他們的民族主義要求會削弱德國或奧國政府。但不能把波蘭留給俄國人,因為得盡可能削弱俄國,把俄國推離德、奧國界愈遠愈好;也不能讓波蘭獨立,以免它本身成為大國或成為法國的附庸國。由於戰局還混沌未明,這一“波蘭問題”眼前還不需解決,但終究日益迫近。[1]而德國人接下來要取道的波蘭公路,十二月才會被雪封住,十一月中旬就會冰封,這有利於德軍快速挺進且使俄軍無法掘壕固守。如果德國人能迅速攻入波蘭心臟地帶,或許能在野外截住俄軍,在這一年結束前讓俄軍吃場大敗仗。

馬肯森用八百列火車將第九集團軍北運到托恩,然後,十一月十一日奔往東南,以維斯瓦河作為屏障保護其左翼,攻向羅茲與華沙之間的俄軍側翼。僅僅五天,他就神不知鬼不覺調動二十五萬兵力攻擊俄軍側翼。如俄軍方面的英國武官所說的,這是“組織調度上的一大傑作”,發動於德軍從華沙撤退僅僅十五天後。[2]在德勒斯登火車站,即奧地利公使先前抱怨德國從東往西運兵的那個車站,他證實“運兵車現在正由西往東行”。[3]

在這同時,德國往東運兵之事,正改變西戰場的局勢。未能搶先“奔向大海”以在法蘭德斯包抄英軍側翼之後,法爾肯海因毅然決定在西線打消耗戰。他為他在比利時、法國的壕溝線構築防禦工事,放出三個步兵軍給興登堡。俄軍方面的某英國觀察家認為,德國運兵之神速“令人驚嘆——(俄國人)俘虜了其中一些人,得知他們整個軍、整個師從比利時迅速調來,再調回去,派入奧地利,然後調回東普魯士”[4]。

這一在兩戰線之間的內部路線上靈活移動的能力,使德國人有機會執行興登堡所偏愛的策略:西守東贏。為打出那制勝的一擊,柏林大動作征集新人力(首度強征四十五至五十歲男子入伍)和新資金。德國國會於十一月投票通過發行第二波戰爭債券。由此吃下定心丸的興登堡,將其東方面軍打造為共有十二個軍、七個騎兵師的大軍。這時運氣和地位都大不如前的康拉德,在一旁嫉妒地看著,只撂下一句話“等著瞧”。[5]

從西線過來的德軍,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他們的心態:他們比東線部隊受過更多戰火摧殘,精神病症狀更為鮮明。有位在喀爾巴阡山脈的德國軍官指出,從法國撥入他部隊的十人,有三人精神崩潰。其中一人會呆坐數小時,眼睛一直盯著地上,用希臘語念出《奧德賽》裏數個長長的段落。[6]但這時還是戰爭初期,這些走不出戰爭創傷的士兵,仍只占東線兵力的一小部分。

地面因結霜而變硬,那些有著更健全心智的德國人快速挺進,四天走了八十公裏,在維斯瓦河南岸擊潰俄國第一集團軍落單的一個軍。然後德軍插入第一、第二集團軍間的缺口,十一月十八日把謝爾蓋·沙伊德曼(Sergei Scheidemann)的第二集團軍四個軍,逼回到有五十萬人口的城市羅茲。當俄國第一集團軍踉踉蹌蹌退向華沙時,魯登道夫聚集十三萬六千戰俘,準備包圍第二集團軍。他的分析家估算,自戰爭開打以來,德奧兩軍已殺死、打傷或俘虜一百二十五萬俄國人,分析即使是俄羅斯蒸汽壓路機也無法永遠承受得了這樣的損耗。

來自前線的證據似乎為德國人的樂觀提供了有力理由。被俘的俄國人證實,他們彈盡糧絕;他們所接到的命令是在無武裝下進攻,從死傷者身上撿拾步槍。受傷的俄國人受指示不僅要等待急救,還要四處尋找沒武器的戰友,把步槍遞給他們。這一困境局部說明了德國人一九一四年為何想開戰:俄國一九一三年的大陸軍計劃,擬於一九一八年才補足俄國陸軍的步槍數量缺口,而這一缺口和其他不足之處在此計劃的第一年顯然連縮短都沒辦到。[7]在這整場戰爭期間,一般的俄國步兵師,會有三成五的士兵根本無步槍可用;德國軍官竊笑道,俄國人缺火炮缺到求日本人把他們在日俄戰爭時失去的火炮歸還。俄國人也試圖在日本購買步槍和子彈,表示凡是拿步槍(德制、奧制或俄制步槍)給俄國部隊的農民,都賞以五盧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