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膜第三十一

郭嵩燾是近代中國第一個派駐國外的公使,在當時前所未聞。人們難以接受,朝野上下,一時議論紛紛。郭的故鄉湖南,風氣更為閉塞,大名士王闿運編了一副對聯諷刺他: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在長沙準備鄉試的考生,不僅燒毀了郭修復的玉泉山林寺,還揚言要搗毀他的住宅,開除他的湖南省籍。老友劉坤一也質問他:“何以面目歸湖南?更何以對天下後世?”當時只有李鴻章理解他,稱贊他:“七萬裏之行,似尚慷慨。”

清朝末年,維新與保守較量頻繁,當朝大學士倭仁反對招考學習天文、算學的人員,其理由是:凡學問都以中國為最好,根本用不著向外國去學習。他以病傷為借口,堅辭派他擔任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職務。另一位大臣徐桐也對西學極為仇視,他住在東交民巷,府宅與使館相鄰,做一副對聯說他“與鬼為鄰,望洋興嘆”。

徐桐保守頑固,對一切洋玩意兒,一概深惡痛絕。有一次看到他的兒子,已經做到刑部侍郎的徐承煜叼著雪茄煙從他面前走過,立刻勃然大怒,訓斥道:“我還活著,你都這樣;我死了以後,一定稟明閻羅王,讓你胡服騎射做鬼奴。”並罰兒子跪在太陽底下暴曬。徐氏父子死於“八國聯軍”攻占北京之時,當時徐家共有18位婦女自殺殉難。

戊戌政變之初,張元濟赴賢良寺謁見李鴻章,勸說“中堂一身系天下之重,如能剴切敷陳,或有轉移之望”。李嘆氣說:“小孩子懂得什麽!”張元濟被慈禧革職,永不敘用。兩年後,八國聯軍入京,李鴻章由兩廣總督調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慈禧想用他來與洋人議和,李經滬北上,張元濟求見李,勸他不必再為清廷效力,李斥之曰:“你們小孩子懂什麽!”

倫敦事件後,康有為認為,把自己的名字與孫中山聯系在一起,是一件極冒險的事。他的弟子麥孟華還據此事件把孫斥為“盜匪、會黨分子,使中國丟盡了臉的人”。

早在1895年,孫中山和康有為就聯絡過。那時孫中山正在準備廣州起義,他派陳少白到上海去找康有為。陳少白正好和康有為住在了一個客棧,僅僅一房之隔,於是孫中山的特使和康有為有過一次“頗歡”的談話,談的全是如何推翻帝國政府之事。但到政變失敗,康梁出逃,孫中山有意與康有為合成一股力量時,康有為的回答讓孫中山吃驚不小:“今上聖明,必有復辟之一日,余受恩深重,無論如何不能忘記,唯有鞠躬盡瘁,力謀起兵勤王,脫其禁錮瀛台之厄,其他非余所知。”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清廷被迫起用袁世凱,下罪己詔,開黨禁,解散皇族內閣。“袁總理”,榮慶充任顧問大臣。此時袁世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榮慶卻贊他:“忠義之氣猶見眉宇。”

袁世凱把孫中山請到北京,給以總統般隆重禮儀相待。一個多月裏,談話十余次。孫每次講話,袁總是隨聲附和,謙恭異常。孫說要實行“耕者有其田”,他亦不假思索,連聲贊同,以至孫起了疑心,問梁士詒,梁回答說:“先生為南方人,總統為北方人,南方多大地主,北方為中小地主,因此先生主張耕者有其田,總統並不覺得有何不可。”孫聽後恍然,打消對袁的疑慮,對袁說:“十年之內,大總統非公莫屬。”“希望您當十年總統,十年之內我築成鐵路二十五萬裏,您練精兵五百萬。”

宋教仁臨終前致電袁世凱,對其寄予殷切的期望。章士釗說宋是“至死不悟”,他對袁世凱所代表的中國根深蒂固的專制力量實在是認識不足。在上海時,陳其美要他提防暗殺,他還狂笑說:“只有革命黨人會暗殺人,哪裏還怕他們來暗殺我們呢?”

辜鴻銘在北大教授會議上說:“如今沒有皇帝,倫理學這門功課可以不講了。”人們以為他復古倒退,是守舊人物。張勛復辟的時候,辜在外交方面很賣力,梁敦彥保薦他做外部侍郎,張勛說:“辜鴻銘太新了,不能做侍郎。”

邢寶齋為段祺瑞家仆,對段的發跡不以為然,常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當年在段父軍中當管帶,段也隨在身邊。當時段祺瑞一天到晚鼻涕拉塌的,挺不起眼。邢寶齋實在看不上他,就說:“你這叫什麽少爺呀!一點也不愛幹凈。”可段總不改,邢氣極了,就說:“你這個鳥樣!”邢總說這些事,有人聽得不耐煩了,便說:“你不是看不上他嗎?他如今驚天動地,而你如今還得上街買笤帚。”這句話把邢寶齋堵得沒話說,只好結結巴巴:“咱也不知道他有這一天呀!早知如此,也對他好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