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第十九(第2/3頁)

由於跟北伐軍許崇智產生矛盾,使許春草對武裝革命大大失去信心。從1923年起,他就不再參與國民黨活動,基本上同國民黨脫離關系,回頭來致力於民眾運動。日本特務及台灣流氓多次陰謀暗殺,許春草毫無畏懼。他從來沒有攜帶自衛手槍,更沒有保衛人員。有一次,朋友來告:台灣公會會長陳長福接受任務,非殺許春草不可,勸許謹慎。許春草說:“人的性命在上帝掌中,陳長福無法害我。”

魯迅去世前說:“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麽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

蒙文通年青時曾請教何拔儒:“先生,主流歷史學派不理解你,你如何想?”何拔儒淡然笑說:“歷史不是一次就寫定的,誰寫在最後,誰寫得最好。”何講了自己在留學期間聽到的許多故事:發現集合論的康托爾,發現非歐幾何的羅巴切夫斯基,發現群論的伽羅華,都是世界級的大數學家;康托爾,羅巴切夫斯基很年輕就獲得了教授頭銜,但是他們產生了新創見後,不被自己的老師、朋友、親人、同事所理解,並備受打擊,被逼瘋,被逼死或被逼去參加決鬥。這種現象也許長期難以改變,因此他願意埋名鄉裏,多做些具體事,以等待明天。

皖南事變後,葉挺被捕。他在獄中以“六面碰壁居士”寫詩說:“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軀體怎能從狗洞裏爬出!我只能期待著,哪一天地下的火沖騰,把這活棺材和我一齊燒掉,我應該在烈火和熱血中得到永生。”

1949年春,解放軍越過長江,上海被接管迫在眉睫,很多知識分子考慮離開大陸去台灣。林同濟的父親認為孩子有太多“不良”記錄:“以你這樣的思想,和共產黨相處你是會遭殃的。”他勸兒子盡快去台灣,林同濟脫口而出的話是:“中國若亡了,吾與汝偕亡。”

20世紀50年代初,陳寅恪對自己的學生汪篯說:“你要把我的意見不多也不少地帶到科學院。碑文你要帶去給郭沫若看。郭沫若在日本曾看到我的王國維詩。碑是否還在,我不清楚。如果做得不好,可以打掉,請郭沫若來做,也許更好。郭沫若是甲骨文專家,是‘四堂’之一,也許更懂王國維的學說。那麽我就做韓愈,郭沫若就是段文昌。如果有人再作詩,他就做李商隱也很好。我的碑文已經傳出去,也不會湮沒。”

陳寅恪認為,沒有自由思想,沒有獨立精神,即不能發揚真理,即不能研究學術,一切都是小事,唯此是大事。他還說:“中國自今以後,即使能忠實輸入北美或東歐思想,其結局當亦等於玄奘唯識之學,在吾國思想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終歸於歇絕者。華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後漸衰微,終必復振。”

殷海光說:“生長在這樣一個時代,像我這樣的一個知識分子,可以說極有價值,也可以說極無價值。就純粹的學術來說,我自問相當低能,絲毫沒有貢獻可言。就思想努力的進程而論,我則超過胡適至少一百年,超過唐(君毅)牟(宗三)至少三百年,超過錢穆至少五百年。個中的進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這些知識分子在種種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還在前進不已。”

雷震在獄中沒有低頭屈膝。在寫給兒女的信中,雷震說:“我是締造中國歷史的人,我自信方向對而工作努力,歷史當會給我作證明。”

熊十力在無限孤獨的暮年哀嘆:“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樓面壁,忽逢十祀。絕無向學之青年,後顧茫茫……”即令如此,這位中國現代新儒家最富原創性的奠基人,仍然寄望於未來:“吾國人今日所急需者,思想獨立,學術獨立,精神獨立……遊乎廣天博地之間,將為世界文化開出新生命。”

金庸當年在香港辦《明報》,執筆寫社評,預測中國大陸的政局(特別是在“文革”時期),每每中的。有人問他奧秘何在,他輕松回答,“我讀《資治通鑒》幾十年,一面看,一面研究”,“《資治通鑒》令我了解中國的歷史規律,差不多所有中國人也按這個規律的”。

1980年11月,林同濟在伯克利大學演講《對中國人心靈的尋求》。他對觀眾如此致意——“容我這樣說吧:中國人認為,一旦你自己和宇宙掛聯起來,你就變成某種神聖的事物。你對宇宙作出了終極忠誠的承諾,你和上帝而不是和牧師聚合了,這就是中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