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第十六(第3/4頁)

顧維鈞的態度非常雍容,從來沒有疾言厲色。他對人總不稱“你”而稱“您”。他說:“在外交上講話,一定得有禮貌。例如知道對方不會同意自己的意見,而話一定得這樣說:‘我相信您一定會同意我的意見吧。’”

抗戰期間,文化界人士聚會重慶。一天,曹立庵陪柳亞子和郭沫若在重慶街頭小飲,酒至半酣,柳亞子乘興對郭沫若說道:“才子居然能革命。”郭一聽心領神會,立即含笑回敬一句:“詩人畢竟是英雄。”吟罷二人相視大笑。

抗戰結束,中國報紙流行“八年抗戰,最後慘勝”。

夏濟安與卞之琳是同事,過從甚密,日記中頗多涉及卞的戀愛情感生活。如1946年2月1日:“卞在補牙齒,酒後發牢騷雲:少年掉牙自己會長,中年脫牙沒法長全,少年失戀,容易補缺,中年失戀才真悲傷。張某某之脫離他,對他真是一大打擊,痛苦不過偶然表露一下。”

1948年,國民政府結束訓政,舉行全民大選。競選活動激烈,於右任參選,其人書法聞名國內外,連夜趕寫了近千幅“為萬世開太平”的條幅,準備分贈國大代表,以示親切和拉攏,記者問他參選有何後盾,於答:“我有條子。”記者大吃一驚,於恒無私產,何來金條?原來是指其趕寫的條幅。

20世紀50年代,大陸大批胡適。在一座談會上,與胡適有關系的幾位老先生不得不“批判”,沈尹默講話最妙,他說一次去看胡適,胡正在寫文章,但見案頭滿是打開的書,邊看邊寫,沈說:“這哪裏是做學問的樣子?”

周恩來在外交上顯現出極大的天分。有一次,一位美國記者問周恩來:“你們中國人為什麽把人走的路叫‘馬路’呢?”周恩來回答:“我們走的是馬克思主義之路,簡稱叫‘馬路’。”美國人又問:“在美國,人們都是擡頭走路,而你們中國人為什麽都低著頭走路?”周恩來說:“美國人走的是下坡路,當然要仰著頭走,而我們中國人走的是上坡路,當然要低著頭。”

反右後,章伯鈞跟儲安平聊天說:“我現在只能讀讀老杜。杜詩的版本我已收集四十多種。看來,‘少讀李白,老吟杜甫’很有道理。”接著又說:“我這裏收集了許多版本不錯的英國詩集,有莎士比亞、拜倫、雪萊等大家之作。普希金的英文版詩歌也是全的,四卷本,插圖也好。你今天拿些去吧,也不必還我。詩可讀,也可譯。”儲安平搖頭說:“英國詩歌的高貴優美之處,在於常伴有一種沉重的悲哀和深諳世道的智力。比如,誰也沒有見到漢姆萊特父親的亡靈,但誰都相信這個丹麥王子的悲哀。從前讀來,是受其熏染,現在讀來,情何以堪?”

20世紀60年代初,章詒和與母親李健生在莫斯科餐廳吃西餐時,遇見聶紺弩。其時的服務員都很神氣,催她們上菜,帶答不理的,還從眼角看人。聶生氣了,對章兩人說:“什麽叫養尊處優?還用查字典嗎?她們的臉就是注解。凡掌管食品的人,都是養尊處優。”在等著上菜的時候,李健生問聶的工作情況。聶說:“眼下的工作單位好極了。”李問:“好在哪兒?”聶回答說:“我都和孤家寡人(溥儀)在一起了,你說這個單位(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室)還不好?”

陳寅恪在抗戰時寫給勞幹、陳述的信中說:“今日即有著作,亦不能出版,可謂國亡有期而汗青無日矣。”到了20世紀60年代,胡喬木、陶鑄拜訪陳寅恪,陳談到自己的書稿難於問世,發牢騷說:“蓋棺有期,出版無日。”胡喬木趕緊勸慰道:“出版有期,蓋棺尚遠。”

林昭身陷囹囿,其同學張元勛冒充未婚夫探監,林昭同樣機智回答獄方,事成。會面時,林昭揭示說:“我們這裏還叫‘政府’!與他們說話,要先喊‘報告政府’;在北大跟語言學家朱德熙先生學現代漢語,還沒聽見朱先生說過人變成了‘政府’!在這裏謬誤已是習慣!”林昭毫不顧忌在場之“政府”,她高聲說:“這幫東西怎麽能是政府呢?我怎麽能相信他們是共產黨呢?”

林彪倉促“叛逃”,其乘坐飛機被空軍雷達發現,空軍司令吳法憲請示周恩來要不要拉截,周請示毛澤東,毛澤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文革”後期,馮友蘭、魏建功、林庚、周一良四名教授進江青組織的梁效寫作班子,舒蕪作《四皓新詠》:一、貞元三策記當年,又見西宮侍講道。莫信批儒反戈擊,棲棲南子是心傳。二、詩人盲目爾盲心,白首終慚魯迅箴,一卷離騷進天後,翻成一曲雨鈴霖。三、射影含沙罵孔丘,謗書筦鑰護奸謀,先生熟讀隋唐史,本紀何曾記武周?四、進講唐詩侍黛螺,北京重唱老情歌,義山未脫挦扯厄,拉入申韓更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