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軍陣的戰術特征與發展歷程(第4/17頁)

當雙方參戰的軍隊實力相當,雙方將士都富有作戰經驗,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質時,往往出現一時難以“陷陣”的局面,即使隊列某些部分出現動搖、斷裂,也會由後排或預備隊迅速補上。如《紀效新書》交待與敵接戰時的注意事項,在“勝負未分,前力已竭”時,主帥會擊鼓,士兵聞鼓聲後“第二層由前層空內間出,如圖(即鴛鴦陣圖)接應對敵”[27]。即由第二排士兵替換前排與敵交手作戰。雙方鏖戰一段時間後,會因傷亡、疲憊和心理壓力而撤出接戰狀態。但這種撤退並非不可收拾的潰敗,而是在經歷短暫休整、調整隊列、補充兵員甚至飲食後再度接戰。能夠堅持到最後,保持陣列嚴密完整的一方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如前述曹操與呂布軍的戰鬥,雙方在一整天中連續作戰,都未發生潰敗,“自旦至日昳數十合,相持急”,顯示了雙方將士極高的軍事素質和組織紀律性。再如東魏、西魏會戰於洛陽城下,“是日置陣既大,首尾懸遠,從旦至未,戰數十合,氛霧四塞,莫能相知”,雙方在大半天內軍陣數十次接戰,退而復整,且其間不止有步兵軍陣的列隊肉搏,還包含著騎兵部隊的縱橫沖殺,雙方從統帥到普通士兵的戰鬥素養和承受的精神壓力,未曾經歷的人(包括當代所謂研究者)都是無法想象的。最終,西魏軍一些部隊間聯絡不暢,對戰局發生誤判而撤退,導致洛陽失守,東魏軍取得勝利。[28]

隊列的移動與軍陣的變化

在實戰中,由數十人的步兵小隊列組成上千、上萬人的大型軍陣,軍陣還要移動接敵及撤退。對於統帥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戚繼光雖是明代人,與本書討論的中古時代相隔較遠,但戚繼光時代的戰爭仍是以冷兵器為主,從中亦可歸納冷兵器戰爭的諸多特點。戚繼光用很通俗明白的語言描述了編組軍陣的困難:

若萬眾無行伍、營陣,可自何處立?一人入萬眾中,何處容足?即十人,某在前、某在後、某在左、某在右?若不素定而預習之,至入場之內,張呼:“我隊在何處?”李呼:“我隊在何處?”便是呼頭目之名,得其所而從之,萬口喧嘩,可謂軍紀乎?下營之時,或分而合,或合而分,俱交鋒前後之事,可遲立詢問“我分向何隊、合向何隊”乎?[29]

為了解決軍陣的編組指揮問題,冷兵器時代有“旗鼓”指揮體系,即用大眾可見的旗幟、可聽的金鼓規定一整套信號系統,用來對部隊發布進退及變陣指令。這在各家兵書中多有記載,《大唐衛公李靖兵法》和《紀效新書》言之尤詳,秦陵兵馬俑軍陣中也有金鼓等指揮裝備出土,本書暫不討論。但即使有這套相沿已久的指揮體系,以及士兵們經常性的操練,但在一些場合仍難免出現統帥無法將軍隊編組成需要的隊形,以至出現戚繼光描述的那種一團混亂的局面。在西晉太康(280—289年)年間,晉武帝司馬炎一次外出射獵,當傍晚準備返回時,就發生了禁衛士兵無法組成護衛隊形“函”的問題。皇帝在馬車上等待許久,天已經黑下來時,隊列依舊混亂無法成行。都水使者陳勰曾經擔任軍官,熟悉軍令指揮體系,司馬炎命令他臨時指揮編隊,陳勰“舉白獸幡指麾,須臾之間而函成”,獲得皇帝的嘉獎。可見指揮隊列編組是一項技術性很強的工作。[30]

對於統帥來說,通過旗、鼓命令指揮調度一支龐大的軍隊,是一件復雜的工作。但這種工作的困難之處,恰恰在於要將統帥意圖變成對士兵們的最簡單命令:行、駐、前、後、左、右。戚繼光總結說,士兵大都是愚民,往往連方向都分不清楚,所以對他們只能以前後左右來命令,而不能用東南西北:“凡旗幟,制八方則色雜,而眾目難辨。如以東南西北為名,則愚民一時迷失方向,即難認。惟前後左右屬人之一身,但一人皆有前後左右,庶為易曉。”他讀《史記》到“孫子教吳王宮嬪戰”一篇不禁感嘆—最簡單的才是最實用的:

孫武子教宮嬪曰:汝“知而左右手、心、背乎?”嗚呼!此教戰之指南,此千載不傳之秘文,此余獨悟之妙也!揭以示人,尤為可惜。[31]

除了旗語和金鼓聲音,個別情況下,統帥也會讓聲音宏亮的部下大喊發令,指揮軍陣。[32]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發布一些稍復雜的指令,有些內容是旗語、金鼓系統無法表達的;但缺點則是容易為敵方獲悉,且對個人依賴較強,所以只能是金鼓旗語的一種補充。

第二節 軍陣的“非理性異動”

信息不暢與群體緊張造成的軍陣異動

在軍陣的隊列中,最前列的士兵視野比較開闊,但大多數在隊列後排的士兵,前後左右都是自己的戰友,視野範圍極為有限。北朝民歌《企喻歌》所唱就是軍陣隊列中士兵的這種感覺:“前行看後行,齊著鐵裲襠。前頭看後頭,齊著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