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九 範雎蔡澤列傳第十九(第3/6頁)

客卿範雎又遊說秦昭王道:“秦國、韓國的地形,互相交錯著,好像刺繡一樣。秦國因韓國的存在,好像樹木有蛀蟲,人體有心腹的疾病一樣。天下沒有變化也就罷了,天下如果有變化,那成為秦國禍患的還有哪一個比韓國更大的呢?大王不如收服韓國。”秦昭王說:“我本來就想收服韓國,但韓國不聽從,對它該怎麽辦?”範雎回答說:“韓國怎能不聽從呢?大王出兵攻打滎陽,那麽鞏邑和成臯的道路就不通了;向北切斷太行山的通道,那麽上黨的軍隊就不能南下。大王一起兵攻打滎陽,那麽韓國就會一分為三。韓國眼看必然滅亡,怎能不聽從呢?如果韓國聽從了,那麽稱霸的大業就可以考慮了。”秦王說:“好。”便要打發使者到韓國。

範雎日益親近秦王,又被寵幸和任用幾年了,便找機會遊說秦王道:“我在山東時,只聽說齊國有田文,沒聽說齊國有齊王;只聽說秦國有太後、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沒聽說秦國有秦王。獨攬國家大權才叫作王,能夠興利除害才叫作王,有控制死生的威勢才叫作王。現在太後獨斷獨行,不顧後果;穰侯出使國外,不報告大王;華陽君、涇陽君等人對刑罰毫無顧忌;高陵君任免官吏不向大王請示。四種權貴具備,而國家不危亡的,是未曾有過的事。在這四種權貴之下,就是所謂沒有國王。這樣那麽政權怎能不旁落,政令怎能由大王發出呢?我聽說善於治理國家的,就是對內鞏固自己的威信,對外重視自己的權力。穰侯出使時挾持大王的威權,對各諸侯國發號施令,在天下締結盟約,征伐敵國,沒有誰敢不聽從。戰爭勝利,攻有所得,那麽利益就歸於陶縣,國家一垮台就歸罪於各諸侯國;戰爭失敗就跟百姓結下怨仇,而災禍歸於國家。有首詩說:‘果實太多就會壓折樹枝,壓折樹枝就會傷害果樹的主幹;擴大了都城就會危害他的國家,尊崇了他的臣子就會使他的君主卑微。’崔杼、淖齒掌管齊國的時候,崔杼射傷齊莊公的大腿,淖齒抽掉閔王的筋骨,把他懸掛在廟堂的橫梁上,很快就死了。李兌掌管趙國的時候,把主父囚禁在沙丘,百天後就餓死了。現在我聽說秦太後和穰侯當權,高陵君、華陽君和涇陽君輔佐他們,終究會取代秦王,這些人也是淖齒、李兌的同類。再說夏、商、周三代之所以滅亡的原因,就是因為君主把政權完全授予臣下,自己放任喝酒,騎馬打獵,不理政事。他所授權的人,嫉妒賢能的人,淩駕下屬,蒙蔽主上,以便達到他們的個人目的,他們不替君主著想,而君主又不能覺察、醒悟,所以喪失了他的國家。現在從一般官吏到各大官吏,下到大王左右的侍從,沒有不是相國的人的。眼看大王在朝廷很孤立,我私下替大王害怕,千秋萬代以後,占有秦國的恐怕不是大王的子孫了。”秦昭王聽了這話大為恐懼,說:“好。”於是廢棄了太後,把穰侯、高陵君、華陽君和涇陽君驅逐到關外。秦王就任命範雎作宰相,收回穰侯的相印,讓他回到陶縣去,於是讓縣官提供車子和牛馬以便搬家。車輛有一千多。到了關口,關上的官吏檢查他的寶物,寶物珍品比王室還多。秦昭王把應城封給範雎,號稱應侯。當這個時候,是秦昭王四十一年。

範雎已經擔任秦國的宰相,秦國人稱他為張祿,但魏國人不知道,以為範雎已經死去很久了。魏國聽說秦國將向東征伐韓國、魏國,魏國就派須賈到秦國。範雎聽說這回事,就秘密出發,穿著破衣,抄小路到賓館,會見須賈。須賈一見到他就驚奇地說:“範叔原來平安無事啊!”範雎說:“是。”須賈笑著說:“範叔是來遊說秦國的嗎?”範雎說:“不是。我範雎前些日子得罪了魏國的宰相,所以逃亡到這裏,怎敢來遊說呢?”須賈說:“現在範叔做什麽事?”範雎說:“我做人家的雇工。”須賈心裏哀憐他,就留他跟自己座談吃喝,說:“範叔竟貧寒到這樣啊!”就拿出自己的一件厚綢袍子來送給他。須賈趁機問道:“秦國宰相張先生,您了解他嗎?我聽說他受秦王寵幸,天下的事情都由宰相先生決定,現在我的事情的取舍在於張先生。您小子可有朋友熟悉宰相先生的嗎?”範雎說:“我的主人翁熟悉他。就是我也能夠拜見他,我範雎願意替您引見張先生。”須賈說:“我的馬病了,車軸斷了,如果沒有四匹馬拉的大車,我就決不出門。”範雎說:“我願意替您向我的主人翁借用四匹馬拉的大車。”

範雎回去帶來四匹馬拉的大車,自己給須賈駕車,進入秦國宰相府。相府裏的人望見了,有認識他的都回避躲開。須賈覺得奇怪。到了宰相住所門口,範雎對須賈說:“您等著我,我替您先進去向宰相先生通報。”須賈在門口等著,停車很久,問看門的人說:“範叔還不出來,為什麽呢?”看門的人說:“這裏沒有範叔。”須賈說:“就是剛才同我一道坐車進來的。”看門的人說:“那是我們的宰相張先生。”須賈大吃一驚,自己知道受騙了,就袒露上身,用膝蓋跪著走,通過看門的人認罪求情。這時範雎坐在華麗的帷幕中,侍從的人很多,接見了須賈。須賈磕頭,聲稱死罪,說:“我須賈沒想到您能自己達到青雲之上,我不敢再讀天下的書,不敢再參與天下的大事。我須賈犯了該烹煮的死罪,請求獨自隔離到胡貉少數民族地區,是死是活,唯您之命是從。”範雎說:“你的罪過有多少?”須賈說:“拔下我的頭發相連續,還沒有我的罪過深長。”範雎說:“你的罪狀有三條罷了。從前楚莊王的時候,申包胥替楚國擊退了吳軍,楚王把荊地五千戶封賞給他,申包胥辭謝不肯接受,因為他祖宗的墳墓寄托在荊地。如今我範雎的祖宗墳墓也在魏國,您從前以為我對外私通齊國,因而在魏齊面前說我的壞話,這是您的第一條罪狀。當時魏齊使我在廁所裏遭受侮辱,您不制止,這是第二條罪狀。又在醉後往我身上撒尿,您是多麽的忍心啊!罪狀三條了。然而您之所以免死,是因為一件厚綢袍子還有戀戀不舍的老朋友的情意,所以我放過您。”須賈就謝恩告別。範雎進宮向秦昭王報告了這件事,然後讓須賈回去。須賈向範雎辭別,範雎大擺筵席,把各國使者都請來,跟他們一起坐在大堂上,酒菜非常豐盛。而讓須賈坐在堂下,把一盆料豆放在他面前,讓兩個受過黥刑的囚徒夾著他,像喂馬一樣地喂他。範雎數落他說:“替我告訴魏王,趕快拿魏齊的頭來!不然的話,我將要屠殺大梁。”須賈回去,把這些話告訴了魏齊,魏齊恐懼,逃跑到趙國,躲藏在平原君家裏。範雎擔任宰相以後,王稽對範雎說:“事情有不能預料的三種,有無可奈何的也是三種。君王一旦去世,這是事情不能預料的第一種情況。您突然死去,這是事情不能預料的第二種情況。假使我突死去,這是事情不能預料的第三種情況。君王一旦去世,您盡管對我感到遺憾,也無可奈何。您突然死去,您盡管對我感到遺憾,也無可奈何。假使我突然死去,你盡管對我感到遺憾,也無可奈何。”範雎不高興,就進宮對秦昭王陳言道:“如果不是王稽的忠心,沒有誰能把我接納到函谷關,如果不是大王這樣賢明聖哲,沒有誰能重視我。現在我的官職達到了宰相,爵位排在列侯,王稽的官職還停留在一名謁者之上,這不是他接納我的本意。”秦昭王召見王稽,任命他作河東郡守,三年之內不用上報。又任命鄭安平,秦昭王用他作將軍。範雎這時散發家裏的財物,都用來施舍給處於困苦境況的人。對於一飯之恩的人一定報答,對於怒目相視的怨仇一定報復。範雎擔任宰相兩年。秦昭王四十二年,向東征伐韓國的少曲、高平,拔取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