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自己(第2/3頁)

北京基督教女青年會大門(蘇柏玉攝於2015年)

我是什麽時候啊?1956年我在青年會學的繡花。青年會那會兒辦班,有縫紉班,有機繡班,我就參加了機繡。為什麽我參加機繡呢?我的大伯母、我的姑姑、我的媽媽,都會繡花。那會兒的大家閨秀必須得學這個,必須得學點繡花呀,畫畫呀,琴棋書畫,這些,要這個譜。我媽是手繡,蘇繡,雕空的,我不知道她是在哪兒學的。反正我記事以後她就不繡了。我姑姑和我大伯母是機繡,說是有一個俄國老太太,跟她學的。那會兒都是用絨線,線坯子,我看她們繡的牡丹啊,真好看。所以我喜歡這個。

我1956年在青年會學完了,1957年老頭不是就成右派了嗎?不是就給我們降工資了嗎?孩子小我出不去啊,還得做飯,還得看孩子,我就拿活兒在家裏做。開始拿的是小孩的小圍嘴兒,有一小兜兒,白的,藍邊,做和平鴿。後來做枕套。1958年我們就入合作社了,就是自己拿自己的機器,集中到一個地方,什麽叫合作社呀?合作嘛。我開始入的是第三繡花社注155,在一個同事家裏,她有一間房,有六七個人,人家也不要電錢,也不要房錢水錢,那就叫入社了,有收發員給我們送活兒。開始就做汗衫的領子,後來1958年就在南河沿租了一個3間房的廠房,把大夥兒的機器都拉了去,就集中了。自己的機器,廠子的料,廠子的線,那會兒都是計件兒,一個月你做多少活兒,給你算多少錢。做一個領子比如說是5分錢、6分錢,那麽算。後來我們在東直門裏弄了一個院子,就把南河沿這個房退了,那時候就算大集體了。最後(一九)六幾年就把機器給我們折算了,你要是還要你的機器,那你拿回去,你要是不要你的機器了,那你的機器合多少錢,給你折錢拿回去,等於就是全民的了。我那會兒拿過去的那機器啊,是美國的名牌,勝佳的,是我姑姑的機器。得了,就按國產機器價,140塊錢,我記得特別清楚,其實我那機器,300塊錢不止。

(看郭女士的機繡作品)

定:您怎麽做得這麽漂亮啊?

郭淑惠的機繡作品(定宜莊攝於2005年)

郭:就是手、腳、眼睛要一致。我現在做不了了,手啊,跟不上這機器。

定:您當時做這麽一個領子能掙多少錢?

郭:最早的時候這紗領子賣給他們是50塊錢,手工也就是5塊錢,給你5塊錢就了不得了,那會兒。

定:您做這一個領子5塊錢,那得做多少天啊?

郭:就這領子啊?我至少至少得做3天。最少了,一天8小時得做3天。因為你做完了以後還得雕空,雕空了以後還得拉網,最難的就是這雕空拉網兒的領子,特別細這活兒。再就是補花比較難。還沒“反修”的時候我們給蘇聯做絲絨的大桌布,旁邊帶穗的,緞子上頭補絨,出口的那個。後來“反修”了,跟蘇聯鬧翻了,不出口了。

我記得計件那會兒,我這工資都沒超過30塊錢,一天8小時。最後這廠子定了級了,給固定工資了,我50塊錢工資,最高的了。那也有定額,你一天要完成多少,都有數的。那會兒我們都拼命幹,中午都不休息,吃了飯趕緊就剪線頭,下繃子,上繃子。那會兒還限電,動不動就停電,我們都是用電動縫紉機啊,停電我們就沒法兒幹了,那也不走,挨那兒等著,什麽時候來電什麽時候幹。那時候我們哪兒有什麽獎金哪,什麽都沒有。

(一九)五幾年那會兒評先進,爭紅旗,我在那兒可以說技術是數一數二的,可是評先進老沒我的名兒。後來車間主任把我叫到一邊,說我跟你說,憑你的技術,憑你的工作態度,各方面都夠先進,可是你愛人是資本家,所以就不能樹你為先進。我說我不在乎這先進不先進,我該怎麽幹還怎麽幹,沒有我的名兒我也好好幹,這是我的工作。所以這個車間主任,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有聯系,這人挺好的。他現在出不來了,我們經常去看他。反正這麽多年在廠子裏頭,我現在老同事還挺多呢。

在郭淑惠個人畫展開幕式上與李濱(左二)、

李南(左一)及本書作者(左四)的合影

1973年我頸椎骨刺,就病退了。到(一九)八幾年廠子又聘我回去,是剛才我說的車間主任介紹我去的,他在關東店的補花廠,說設計室缺人,想做點出口的樣品,而且想教學生,我去了兩年。在那兒做領帶啊,領子啊,還有好多東西呢。他那兒有萬能機,就是不用你推,它自個兒能自動擺針,是電動的,不是電腦。後來我們廠子再沒有手工做的了,全是用電腦。電腦就是一個帶子傳送,這兒一個機頭,把布鋪到上頭,它這傳送帶一轉,這兒就出了一溜兒,特別粗!現在你看是手工活兒,都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