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父親母親(第2/3頁)

我父親的思想轉變得快,後來到協和醫院工作去了。協和醫院一開始就在我們住的那條胡同蓋的樓注53。好像我父親怎麽認識一個外國人,叫我父親去到他那兒工作,他看我父親做什麽事都實實在在,他們都稱呼先生,你稱呼他先生,他說中國話,反過來管我爸叫胡先生,說胡先生你這人心最好,我就讓你老在我這兒工作了,協和醫院將來還得要擴大,你再跟我走。一直我記得我4歲,我父親就在協和醫院工作。反正外語他是一竅不通。

定:他在那兒做什麽呀?

協和醫院舊址

胡:他們前邊是醫院,後頭為醫院服務的什麽都有啊,我父親就在洗衣的那兒,咱們這兒乍一興洗衣機的時候我看著不新鮮,因為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到裏頭看過。那屋子,大了去了。都洗那醫生的、護士的、病人的(衣服),那消毒消得可那什麽,那一屋子沒有一樣不是機械的,由這兒擱進去洗,直到那頭幹了出來,全是機器,那都是流水線。他在辦公室,他管這個,就管他叫胡先生。我那會兒也搭著小,不懂。美國人和咱們中國人不一樣,再有那會兒也沒解放呢是不是,他們就沒有退休這一說,你到了年齡,66歲,給你一筆錢,叫你回家養老,胡先生你回家去養老。那會兒給美金,他每月掙工資也是美金。

定:那你們家那時候生活還不錯?

胡:不壞,一直不壞。買的幾間房,自己一個獨院,沒住過鄰居。

定:您母親也是旗人嗎?

胡:啊,是啊。他們家姓什麽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那會兒一般的事兒不跟孩子說。我記得我姥姥跟我們住在一個院裏,就是前院後院,好像也沒有兒子,就是女兒,我這會兒想,那可能就是我們家給養著呢唄。也沒有舅舅。我姥姥家還有親戚呢,自己開的一個包辦酒席,比如你家娶媳婦或者閨女結婚,得用多少多少酒席,你上他那兒去訂,就幹這個。我們管他叫親姥爺麽,後來就不知道了。國家一朝一朝地變,咱們這老百姓啊,一代一代地死的活的,慢慢慢慢就全都疏遠了。你那一代死了這一代就不認識了。

我媽可不厲害,從來沒聽見我媽跟任何人打過架,後來我們這房住不了也往外出租,出租也進錢不是,沒瞅見過我媽跟任何人吵過架。那會兒不講打架,打架讓人笑話,就是規矩特別多。我媽那會兒的相片,還都是那種打扮。穿的鞋中間有一塊木頭,跟現在高跟兒的意思似的。穿的衣裳也是,脖子那兒還帶珠子還帶穗兒,你看電視劇《還珠格格》都是這種打扮,後來我們慢慢的也大了,社會也變了,一搬家(相片)就完了。

我母親去世得早,我母親周歲才52歲就沒了。我也算不出來是什麽病。我姐姐在天津,我媽一病厲害就把她叫來,一直她看護著。

我母親不抽煙不喝酒,我老父親也不吸煙不喝酒。特規矩,煙酒不動,就交個朋友來家坐坐,吃飯、說話兒,特殊的玩什麽都沒有。我的老父親可是好人,一點邪的歪的都沒有。

定:那他看戲嗎?

胡:看哪,也不凈看,也是沒時間。連工作帶招待一切親戚朋友什麽,來來往往的,沒有閑工夫。

定(對胡玉明之女關淑清):您對您外祖父有印象嗎?

關淑清:挺善良的一個老頭。他不愛說話,講究。他吃素,煙酒不動。吃飯講究,那麽大歲數了,到什麽地方去吃,到什麽地方去買,必須得買那個字號的,我們去給他買回來他吃。後來他住在我姨家。

胡:有時候我老父親高興,就給我們說,這什麽菜,得有什麽名兒,你們哪,沒吃過,你們都沒看見過。我出生的時候清朝已經倒了,我們上哪兒看去啊。比如說吃餛飩,佐料就多了,少一樣,我的老父親就不吃:“去買去!” 差一樣都不行。事兒多著呢,這滿族人。

定:您還記得都有什麽樣兒嗎?

胡:餛飩,必須使白水煮。這兒還得有一鍋骨頭湯,骨頭湯叫白湯,回頭使笊籬把餛飩撈到碗裏頭,再澆上那湯,不要那油,就要那湯。擱什麽?冬菜、紫菜、蝦皮兒、香菜、韭菜、醬油、醋、胡椒面,這幾樣,少一樣都不行,擺得熱鬧著呢。再比如吃面,吃打鹵面還是炸醬面,還是麻醬面,好,這一桌子都是配這個面的菜。後來我想起我父親罵我,不是罵大街的那種罵,說你們這是什麽啊這個!吃的這個菜,這叫什麽菜啊,吃麻醬面就把麻醬這麽一擱,吃,這叫什麽啊。後來他也老了,他也買不動了,他也不管了。他去世那年81歲。身體好,不愛生病,一年到頭聽不見他生病。